寒風肆虐,凜冬将至。
破舊的院子角落東倒西歪躺着幾個陶罐,旁邊是被人整理幹淨的露天小廚房,地面上落着厚厚一層積雪,淩亂的腳印從門口延伸到吹着穿堂風的屋子裡。
梁頌身上披着單薄的外衫,白淨的小臉被凍的通紅,縮在長袖裡的手紅腫的不成樣子。
她面無表情盯着面前的桌子,垂下眼皮看着面前華麗的冬裝,上好的裘絨制成圍領,衣服裡是用兔毛織成的内裡,看上去暖和極了。
梁頌遲疑的擡手,在那衣服上摸了下,是真的,不是在做夢。
她呵出一口冷氣,來送衣服的嬷嬷是皇後身邊的人,她将這身衣裳扔到她面前,便趾高氣昂扔下幾句話轉頭就走。
“娘娘說了,不希望你在宴上丢了皇家的臉面。”
十年前昭武帝賜死她的生母,将梁頌扔到後宮裡就再也沒過問,這些年來她如同喪家犬在這冷宮活着。
昔日裡吃食用度都是梁頌一點一點從内務府要來的,那些奴才見她不受寵,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暗示,梁頌在這宮裡活的極其艱難。
春來秋往,梁頌漸漸明白要在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就不能信任何人,她隻能信自己。
信自己能爬出這泥潭,信自己能終有一日能無後顧之憂的活着。
哐當——
厚重的宮門被人從外面砸的震天響,梁頌收回心神,低眉垂目看着自己的掌心,低垂的眼皮掩去了眼底的鋒芒。
屋子裡安靜極了,隻剩下微淺的呼吸聲,梁頌驟然起身,一把抓起那身華貴的宮裝。
破舊的窗戶不堪疾風侵擾,陳舊木框掉落在地,窗外寒風漸停,雲層之下露出白日當空。
京城下了半月的大雪,終是停了。
*
今日是鎮北侯回朝的大喜日子,昭武帝在華溪殿設宴為鎮北侯接風洗塵,文武百官攜家眷一一入席。
後宮熱鬧的幾乎要過年,守在冷宮門口的幾個嬷嬷凍得哆哆嗦嗦,嘴巴卻是一刻都沒停。
“死丫頭運氣真好,陛下今日偏偏怎麼就把她給想起來了,她那個娘也是個賤皮子,勾引侍衛這種事都能幹得出來。”
“是啊,娘娘也是好心為她準備,今晚各家大人都帶着家眷來的,今晚要是給她找個好夫婿,陛下定會對娘娘更好。”
“…………也不知道那鎮北侯…………咱們柔溪殿下可是真喜歡那位………………”
梁頌站在門後面,擡起的手在聽到鎮北侯這三個字的時候頓了頓,怪不得那個老女人會放她出冷宮,原來是要給自己的女兒做陪襯。
柔溪是皇後的第二個孩子,大宣第二個皇女。
皇後生柔溪時大出血,人雖救了回來,但再也無法生育,昭武帝心有愧疚,緊着什麼好東西都往皇後那邊送。
梁頌歪了歪腦袋,她還記得自己六歲時,因生母早逝被過繼到皇後膝下,隻因為柔溪不小心掉下了池子,梁頌就從皇後偏殿搬到了這處無人問津的冷宮裡。
那日的塘子可真冷啊,梁頌想。
厚重的大門被人從裡面拉開,梁頌生的好看,雪白的裘絨圍在脖子上,身上披着黑色披風,裹着裡面素白的羅裙。
雪白的天地唯有一抹黑,顯得梁頌猶如地裡爬出來的惡鬼,外面的兩個嬷嬷似是被她這一身驚着了,愣着站在原地。
梁頌等的不耐煩,眉眼間閃過厲色,眼神不善看着面前這兩個碎嘴嬷嬷,語氣平靜道:“你們送來的衣服帶了一支鎏金鳳钗,那應該是皇後今日要用的吧。”
兩個嬷嬷互相對視一眼,天寒地凍的天氣,額頭上的冷汗成串的往下流,二人着急忙慌的撲了進去,去找那支皇後最愛的鳳钗。
梁頌轉身,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們的背影,幾息之後擡腳,将那扇宮門從外面鎖死。
住了十年的冷宮被梁頌遙遙甩在身後,冰天雪地裡她帶着母親留給自己唯一的東西,毅然決然地走向這場關乎自己未來的宴會。
身無所依的人一旦爬出那方牢籠,帶來的滔天恨意足以将所有人卷入無盡的血海裡。
梁頌一個人艱難地走在厚重的積雪上,迎面刮來的冷風如刀割在臉上,那張白淨的臉上很快就被刮得通紅,眉睫上挂着一層霜。
她已經有好多年沒來過華溪殿,隻記得大概的方位,至于具體在哪,梁頌也不知道。
皇宮太大了,梁頌看着面前陌生的植物架,輕輕倒吸一口涼氣,心中的煩躁感越發的重,天色已經蒙蒙暗了下去。
若她還找不到去華溪殿的路,餘下的計劃根本發展不了,見不到鎮北侯,過了今晚皇帝就會聽任皇後的耳邊風,将她送去胡蘭和親。
那兩個蠢嬷嬷在梁頌面前說漏了嘴,卻自大的認為梁頌不會反抗,畢竟一個在所有人眼裡早就成為棄子的皇女,送去緩和與外邦的關系,這是雙赢的局面。
破舊的花園草木殘敗,幾條小道上堆着厚厚的雪,梁頌欲轉身重新尋找方向時,突然聽見身後積雪被踩得嘎吱響。
她猛然回頭,所見之處一片白,唯有不遠處有一道身影靜靜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