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笑着回答:“就這一幅是用爸爸的電腦畫的,之後就沒有啦。有好心人給我寄了筆記本電腦和手繪闆,就是靠它們,後來我才學會了闆繪啊。”
“真好。”顧識聞微笑着,心也被這個故事溫暖了。他說:“小一以後想要什麼電子産品,可以跟我說哦。我家裡經常有沒人用的電子産品,想要的話可以送給你。”
“謝謝顧老闆,但是不用啦。”許一的笑容羞澀可愛,他搖着頭回絕道,“我自己能掙錢的,可以自己給自己買。”
不知為何,顧識聞看着許一認真卻青春的面龐,沒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見許一疑惑地看向自己,他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剛才的做法确實有些不禮貌。
“小一有沒有想過去上學?”顧識聞找了個話題,轉移許一的注意力,“你今年才十九歲吧,正是上學的年紀。而且學校裡老師會講一些更專業更系統的知識,也會有更多志同道合的同學和你一起讨論。如果你想長期走藝術創作的路線,而不隻是靠畫畫掙錢的話,多認識一些教授和同學會對你有很大幫助的。”
重提這個話題,許一還是有些猶豫:“我……我想的。可是我從初中畢業後就再沒讀過書了。而且,以前那些初中同學會給我起外号,會跟在我屁股後面嘲笑我,有一次,他們還朝着奶奶吐唾沫……其他學校裡的學生,也會這樣嗎?”
許一的校園往事并沒有達到霸淩那麼惡劣的程度,僅僅是由沉默、嘲笑和歧視鑄成的一堵高牆。可這樣的牆,對于一個懦弱的孩子來說,也是幾乎不可能翻越的龐然大物,在他此後人生的幾年甚至幾十年裡都持續不斷地對他施加影響。
許一之所以沒對袁绯然和年歲安提及這些往事,大概是因為他們都不像翻不過這堵牆的人:年歲安有一種淡然平靜的氣質,不為外人的評價所動;而袁绯然,她大概會直接忽略那堵牆吧,她眼裡是空的,反射出一種毀滅過後什麼都不在意了的态度。他本想回到事務所後再問問祁冉冉,但面對顧識聞輕盈躍動的眼神,那些話脫口而出。
似乎他很笃定,他能在顧識聞這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盡管他内心裡已經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但一個他人的答案是如此的重要,因為那是一個不同的評價體系運作出的結果,甚至可能代表了更大的評價體系——社會——的傾向,以至于每個在社會中生存的人們,每時每刻都将尋求他人的回答。
顧識聞沉默了半晌。他在思考自己要不要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以他順遂的人生經曆而言,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幾乎是必然的。隻是,正因為他沒有經曆過許一的困境,他便不能對許一保證。許一會遇到什麼樣的同學,是好還是壞,他不知道。一個不确定的回答,甚至可能比一個否定的回答要更糟糕。顧識聞思考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忽然間,視野中出現一雙暗含期待的眼神,那希冀在眼底晃呀晃,似蜜一般要流出來。
顧識聞笑了。他伸手輕輕揉着許一的發絲,溫柔地說:“小一,說實話,我并不能保證你遇到的同學都是很好的。可我希望你明白,那些不好的事情就像是白紙上的一個圈,在圈之外都是美好的事情。就算學校裡的同學不喜歡你,可我、事務所的成員,我們都很喜歡你啊。所以,哪怕遇見不好的人和不好的事,也要拿出勇氣去面對,好嗎?”
他的真誠感染了許一。許一沒法拒絕那雙盛滿鼓勵的誠摯眼睛,他點頭,以一聲“嗯”作保證。
日暮的灰落下來,明亮的一線金光隐藏在雲層之後。
玻璃亭中的兩人似乎沒感受到時間的變換,顧識聞還在給許一将自己高中、大學時期的一些趣事。突然響起指節敲擊玻璃的清脆聲音,兩人轉頭,袁绯然和年歲安正站在亭子外面。
許一趕忙起身開門,其實不用,門根本沒鎖。但他就是得做點什麼,許一還沒忘記那個未來呢,他本應該問問顧識聞這件事的,結果卻忘了。
袁绯然沒進去,隻提醒許一天晚了,他們得回去了。許一點點頭,轉身去收拾畫具了,
相比于許一,顧識聞就更不淡定了。他幾乎是以一種極度震驚的目光盯着房子外的兩人,手腳僵硬地從椅子上直起來,走到亭子外面,極其不禮貌地用手指在兩人之間反複巡視。
“年哥?你們?”在年歲安看來,顧識聞的神情誇張極了,他似是十分難以置信,導緻問出來的問題都不連貫,“你們?你是绯然的妻子?不是,绯然是你的妻子?”
回應他的隻有兩雙死魚眼。如果年歲安會吐泡泡的話,那也許還有一個“。”。
世界和時間以一種極度不可思議的荒謬在顧識聞腦海中折疊,他想到高中時年歲安映在窗戶上的冷漠剪影,想到袁绯然說自己丈夫來接自己的尴尬時刻,這些最終都化作了一聲無力且更荒謬的質問:“你們結婚,為什麼不通知我啊?!”
幸好袁绯然這時沒反問:“為什麼要通知你。”她沒說話,隻走進去幫許一拎那個木制畫架。
年歲安用手語向顧識聞解釋道:“我們的婚禮沒大辦,隻是兩家人一起吃了飯。”
“好吧。”顧識聞算是緩過氣來了,語氣平靜地繼續問,“那為什麼不把人介紹給大家認識?我們這些朋友還以為你和我們一樣,都是單身呢!”他确實隻是因為高中最好的哥們結婚卻沒告訴自己而産生了怨念,另外還有點錯愕,是沒想到他以為不認識的兩個人其實比和他的關系還熟。
“因為我不想。”袁绯然先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不喜歡社交。這個答案滿意嗎?”
顧識聞隻好尬笑兩聲,把問題糊弄過去。袁绯然沒再看他,徑直朝房子走去。許一跟在她後面,回身小幅度地揮揮手,跟顧識聞作别。
年歲安沒動,他拍了拍顧識聞的肩,比劃着問他家教的事。
顧識聞沒有推辭,爽快地答應下來:“行啊。我把老師的簡信推給你,你問問他們看能不能全天授課。不行的話,我幫你問問中介的簡信,中介肯定知道。”
年歲安點點頭,囑咐他早點回家,便沿着小路,往别墅走去了。
他走後,顧識聞也沿着來時路,朝湖的另一邊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