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從那邊經過，看到這邊有個人很像你，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真是你。”沒等許一問好，顧識聞就指着亭子遠離湖的另一邊，解釋道，“叫你好幾聲都沒理我，隻好進來和你打招呼了。”

見是顧識聞，許一腼腆地笑着給他拜年：“顧老闆，新年好啊。”

“新年好。”顧識聞笑意加深，問道，“真是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見你。”

許一解釋道：“我是跟着绯姐和她的丈夫來的，她丈夫的媽媽住在這裡。”

其實賀家别墅背後的茶室已經可以算是在公共區域了，誰都可以沿着小路走過來休息。隻是這裡畢竟是私人别墅群，規劃給每家的區域很寬敞，鄰裡之間的分寸感又很重，很少有人過來罷了。因此許一沒具體說明是哪一家，顧識聞就沒有發散性聯想，隻以為是某個普通鄰居。

“哦，”顧識聞繼續問，心想許一别是被排擠欺負了，“那怎麼不在裡面玩呢？外面多冷啊。”

“他們要打麻将，我不會。就出來了。”許一說，神色間偷偷藏着一點歡喜，“這裡景色真好看啊，我想坐在這裡畫畫的。”

顧識聞聞言，擡眼望向四周，靜水流深、草木疏朗，淨是一派熟悉的景象。他在這兒長大，習慣了園林曲折的環境，不覺有異，見許一眼裡卻滿是新奇，不由地笑了。

“确實很不錯。”顧識聞肯定道，又問，“小一是在畫人工湖嗎？”他看向灰藍色的粗稿，畫面上隻有明度不高的黃棕色塗出了樹的形狀，顧識聞憑感覺認為畫中央留出的圓弧形白色應該是湖。

許一被叫習慣了，沒注意到他的稱呼，聞言點點頭，補充道：“嗯。但是我不想畫冬天的湖，我想畫春天的。”

“畫春天的湖嗎？真是好想法。”顧識聞笑着問，“不介意我在旁觀摩吧？”

許一搖頭，他自然是不介意的。顧識聞搬了把椅子坐到他身邊，安靜地注視着許一的畫。

許一挑了一個綠色，在調色闆上糊開，反複蘸取其他顔色，終于調出一個滿意的湖綠色。刷子一抹，湖水在紙上暈開。他不緊不慢地塗抹，任由綠色的水流在畫布上縱橫，卻不越過他規定的邊界。畫完湖水，他洗幹淨筆，開始調天空的顔色。

顧識聞在旁邊默不作聲，隻偶爾在許一調不出滿意顔色的時候和他讨論幾句。

兩人一靜一動，和諧地共處一個玻璃取景框内。

慢慢地，許一的畫上完了大面積的顔色，他開始修整事物的形狀，補充更多的細節。藍天、綠湖和棕褐色的樹被慢慢描繪清晰，許一端詳着整個畫面：柳樹肆意張揚地揮舞着樹枝，在凝固的天藍晴空和甯靜的淺綠湖水的映襯下，顯得十分靈動活潑。現在還剩下細嫩的柳葉沒有畫了，可這張畫似乎缺了些什麼，缺了能把幾個鮮明的顔色聯系起來的紐帶。

“怎麼了？”注意到許一停筆了很長時間，顧識聞問道。

許一的筆戳在調色闆的不同顔色上，調出來的綠卻總不符合自己的想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抱怨道：“不知道為什麼，調出來的顔色總不是我想要的。”

顧識聞看着調色闆上大大小小的綠色圓塊，手撐在下巴上作思考狀。顧識聞的母親是服裝設計師，他本人的美術素養算是還行，此刻他本可以給許一一些顔色上的建議的。隻是他擡頭看了看那幅畫，畫上的顔色并沒有許一想象的那麼突兀，在有布局的明暗深淺之下，畫面總體是明亮融洽的。

于是顧識聞問許一：“小一，你平時畫畫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處理呢？”

“嗯，”許一回憶自己平時的作畫過程，解釋道，“平時我會換個顔色勾線，但我很少畫風景畫的。”

他突然想起一些繪畫大神處理顔色時的做法，便說：“對了，我之前看一個畫師的視頻，她會用很多形狀清晰的色塊構築畫面，我是不是……”

許一的眼睛盯着那幅畫，似有若無的正确感困擾着他，他有點沒信心地問顧識聞：“我是不是可以學她的做法，用單獨的黃色勾勒陽光的形狀呢？”似乎隻要顧識聞點頭，他的想法就是對的。

但顧識聞什麼都沒做，他隻是耐心地聽許一講着，在許一望過來的時候表情平靜，什麼也沒說。

許一隻好回過頭繼續注視着那幅畫，現在，太陽在畫面上有了位置。他清晰地看到太陽光是從哪個方向照了過來，如何給葉子勾了一層亮黃色的邊，又如何在湖水的波紋中躲藏，留下金色的倩影。

其實，他不需要顧識聞的答案，他心裡已有了确定的答案。

許一從工具箱裡找出一管黃色，它很符合他的期待。不再糾結樹葉的綠色，他随便挑出一個屬于春天的綠色，潇灑地點出葉子的形狀，然後換了一隻筆尖更小的畫筆，塗上黃色，細細地在葉子邊緣描摹。

陽光終于回到了屬于它的春日畫卷裡，許一的畫作也完成了。

顧識聞在旁邊鼓掌，慶賀這幅畫的誕生。他帶着許一去不遠處的公共水龍頭洗畫筆和顔料盒，回來後，兩人坐在小桌邊，邊吃水果邊聊天。

許一給他的看了自己早期的畫作，是用鼠标畫的，那時候他隻能在許父上班時偷偷使用他的電腦，畫得自然比較抽象，但依舊能看出努力雕琢的痕迹。

顧識聞很是心疼，想起上次給事務所衆人送禮時，許一似乎就很想要自己送給袁绯然的平闆。他問道：“小一現在還是在用舊電腦畫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