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擁抱的人也狀況不佳，晶瑩剔透的淚珠摻着血流成河海，呼喊掙紮轉瞬變成最後一歎。

而見證葉子飛落、風筝斷線的第三人——她先是驚聲尖叫，再是大聲求救，最後也無話了，呆在原地，是一個真正的、沉默的、凍結的“影子”。

“影子”被緊急送進了醫院，原因是同桌怎麼都叫不醒她。

首都的醫生們見多識廣，很快判斷出何子慧受驚過度且身負異能的事實。而特調局後勤部的醫生趕來施救無果後，面對知道孩子可能就此呆傻一生後哭得不能自已的家長，提議嘗試科學院研究出的新型治療儀器。何子慧的父母聽完她描述的種種優缺點，一邊是渺茫的希望，一邊是填滿的絕望，心一橫，咬牙同意了嘗試。

幸好結果不錯，躺進太空艙造型的儀器十幾分鐘後，操作的科研人員就宣布捕捉到了何子慧的腦電波。斷開連接抽出病床，何子慧張開了眼，流着淚就大叫“殺人了”。

等在外面的鄒醫生趕忙進去安撫她的情緒，其他人攔着何子慧的父母，再三跟他們強調不要刺激孩子，見他們的情緒平穩後才放人。

鄒醫生出來，站在門邊跟丁程錦交代情況。

秦良和隔着玻璃，看見何子慧的父母走到病床前，三兩句就把小姑娘說得哭着把被子蒙在頭上，這下算是火上澆油，夫妻兩直接開始動手動腳。

他轉頭喊道：“鄒醫生，裡面吵起來了。”

鄒醫生回頭一看，氣不打一處來：“都說了孩子受不得刺激，他倆想幹什麼？”轉身徑直走進去，把何子慧父母趕了出來。

丁程錦和秦良和也趕忙上前，以問詢的名義将兩人分開，一左一右帶到不同的房間。

何子慧的情緒又一次平息後，鄒醫生帶人将她轉移到專用于心理咨詢的房間，請小姑娘喝了點熱奶茶，又吃了點小餅幹、巧克力，塞給她幾個毛絨絨、軟彈彈的玩具，閑扯了一會兒八卦，确定女孩心緒安甯後，才出了門，叫秦良和進來。

秦良和盡可能溫和地詢問事件的經過，避免讓小姑娘陷入回憶後再次受到驚吓。

一番詢問後，他走出“心理咨詢室”的房門。穿過走廊，正對着的是特調局的接待大廳。大廳裡放着幾個圍成圓形的布藝沙發，坐墊是帶點支撐的高彈性棉墊，上面放着飽滿柔軟的抱枕。

何子慧的父母就坐在沙發上，暖黃的燈光打在他們的臉上，照出兩張焦慮緊張的面孔。

坐在沙發另一邊的是丁程錦和鄒醫生，兩人側對走廊，秦良和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能聽見鄒醫生平和的聲音：

“孩子起碼得休學一年調整心理狀态，不然這件事可能會成為她一生的陰影，後續引發其他心理疾病……”

“醫生，能不能不休學？”何母打斷鄒醫生的話，着急地問，“孩子已經高三了，正是緊張的時候。休學回來跟不上學校進度，肯定要影響高考成績……”

何父在旁邊點頭，也是一臉贊同的模樣。

秦良和往過走，終于看見鄒醫生的表情——一種無機質的冷漠，她毫不留情地問：“學習和生命比哪個更重要？”

何子慧父母啞火了。

“心理疾病對異能者的影響很大，”鄒醫生平靜地說，“超過四分之一的已知異能者的結局都是自殺，全世界沒有例外。另外還有四分之一的異能者因為嚴重的心理疾病，終身隻能在瘋人院生活。你們想讓孩子變得和他們一樣，就繼續讓她留在學校吧。”

秦良和坐在丁程錦身邊，看他從褲兜裡掏出一盒煙，抽出一隻叼上：“鄒醫生也不是唬你們。我們這種人，得心理疾病的特别多。”

“年年體檢都有幾個因為心理疾病休假的，”丁程錦歎氣，“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得了病不以為然，總覺得還能堅持，結果出任務的時候産生了幻視，差點害害人害己。”

他夾着煙，點了點何父何母：“你們做父母的，不能像我一樣覺得無所謂。等孩子真的因這個死了，你們悲痛欲絕地要追着孩子一起去，又能挽回些什麼呢？搭上自己的命，多一對傷心的父母罷了。”

“這樣的場景，我見過不止一次了。”丁程錦拿出打火機，終于把那根煙點燃了。

鄒醫生也不複冷漠，跟着勸：“雖然是要讓孩子休學一年，但一年和幾十年相比，也不算多長的時間。況且也不是說就不讓孩子學習了，現在網課品種繁多，孩子在家也能學習。”

“這段時間先讓她在異能者診療中心住着，每天接受心理疏導，”鄒醫生說，“等孩子開始慢慢忘記這件事了，或者能比較平靜地面對這件事了，再讓她回家，待在家學習或者上補習班，都可以，隻要定期來複診就行。”

何子慧的父母終于表情松動了，擔憂後怕擠走了緊張焦慮。他們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鄒醫生的建議。

“這就對了。”鄒醫生站起來，示意兩人跟着去前台，“先給孩子開張特殊情況說明的單子，你們先拿着單子去申請休學。我這邊往上遞報告和申請，等通過就可以拿着申請和說明去教育局，撤銷孩子的報名，這樣明年還是應屆……”

秦良和看着三人到前台辦理說明，随口問：“高考報名還能撤銷的嗎？”

“以前不行，現在局裡和教育局聯動了，審批後可以。”丁程錦在煙霧中嘟囔，“高三壓力大，受到刺激覺醒異能的情況也多。艾局剛上任那會兒提議高考體檢加入異能檢測，沒推成，後來某省發生異能高考生炸掉學校的事，上面才勉強同意給‘異能者休學診療’提供便利。”

他呼氣，煙塵像哀歎：“涉及到學生的政策，總是不能輕易決定的。學生背後是家長、老師、學校，一動就是一連串連鎖反應。異能者常識早該全面普及了，就因為艾局想把它上升為一門課程，死活推進不下去。”

“小秦啊，你說說。”他彈了彈煙蒂，将那些燃着的灰屑彈進缸裡，“比起正兒八經的老師授課、官方科普，通過那些網紅、視頻博主普及常識真就更好麼？”

秦良和想到網上那些良莠不齊的異能視頻，有時候也挺無助的。

一味鼓吹異能者是人類進化的方向，是物競天擇的選擇，是神賜的奇迹——這樣的營銷号視頻，恰恰是異能相關視頻中最火的，視頻制作者往往還危言聳聽忽悠異能者不要去特調局登記，因為特調局會掌控異能者的信息，從而阻止異能者變強或拿他們做實驗。

另一些視頻是拍攝異能者使用異能的過程：往往異能者随手一指，房子就應聲爆炸；或是家中的鐘表不動了，走出門路人都靜止在原地；又或是一個人突然從遠處閃現到鏡頭面前，再閃現到幾百米之外的地方。實際上這些要麼是特效，要麼是剪輯，部分被鑒定為真的也全是炒作。

專門研究異能和異能者的科學家們說，時間和空間不是人類能觸碰的領域。有些領域比如波和力，微弱的操縱還能做到，想用異能讓幾十噸的東西飛天，基本也是異想天開了。

視頻創作可以天馬行空，但科普總要腳踏實地——要老老實實地講異能會增加心理疾病的患病幾率；異能有副作用，可能有損健康甚至折壽；異能也會失效、會不準确、會出錯……大部分異能者的異能都是“普通”等級，卻也要承擔這些負面影響，程度可能更輕，但并不是沒有。

講出真相的科普是會無人問津，一夜爆紅，還是被嘲諷唾罵？

秦良和不知道，也沒心思感慨。

他心中裝着事，雖然表面靜若止水，但每碰到一起兇殺案，内心百轉千回的，不知要反複疑慮多少遍。

所以他隻是敷衍地轉換話題：“師傅，我不懂宣傳，要不咱們還是讨論下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