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秦良和跑上三樓,就看見自己師傅手裡拿了個透明袋子,袋子裡裝着一些白紅色的碎塊,正擱那兒聚精會神地盯着看。
“來了啊,”丁程錦擡頭看了秦良和一眼,他眼裡充滿紅血絲,瞳孔縮小明顯,看着有點駭人,“去把裝備穿上,一會兒進來看看。”他指了指放在門外的手套、口罩、鞋套之類的東西,是警察帶過來防止污染現場的。
秦良和點點頭,很快穿戴好了防護。隻是一跟進去,丁程錦便熟練地在廢墟中翻找起來,指揮秦良和把一堆帶着血的碎末裝進證物袋。秦良和乍一看見一個斷口毛糙破碎的下半身,還沒反應過來,手裡就被塞進一團黏黏膩膩,頭腦一片空白地遵照指示行動後,突然一陣強烈的不适感沖上來,緊接着胃裡翻湧,隻來得及說出半句:“師傅我——”便覺得晚上吃的食物已經堵在喉口了。
丁程錦倒是一臉理解的樣子,指了指還剩個框的門:“出去吐吧,外面有個盆。”
秦良和奔了出去,卸下口罩,對着盆傾瀉食物。
眼睛的餘光瞟見一個穿着長羽絨服和睡褲的人跑上來,耳朵聽到師傅在背後開口打招呼:“茜姐。”
“客套話就不說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袁茜然在穿裝備,“我先進去看看,你跟艾局報備過嗎?”
“說了,”丁程錦的聲音響起,“艾局說爆炸現場痕迹太亂,由你鑒定比較放心。”
“成。”袁茜然進了屋子,裡面一陣響動,甚至有擡起又放下的聲音。
然而秦良和顧不得胡思亂想,他吐得昏天黑地,眼前一片模糊,稍微感覺好受點了,轉過去正準備跟丁程錦說話,不經意掃到手裡的物證袋——一片紅紅白白的粘稠且帶點流質的餡兒——他立馬又吐了。
“唉,”丁程錦從秦良和手裡抽出物證袋,“小秦,你這心理素質還得再練練啊。”
現場沒有水,丁程錦從口袋裡掏出卷皺皺巴巴的紙,撕了一片給秦良和:“得嘞,你也别在這待着了,先回去平複平複心情。”
秦良和擦了擦嘴,将紙疊好塞進口袋,又将手套鞋套脫了留在指定的地方,站在樓梯上,垂頭喪氣地道歉:“師傅,對不起。”
丁程錦拍了拍他的肩:“這有什麼對不起的,誰不是從你這個階段過來的?明天再來仔細學習、認真調查。”
“行了,回去吧。”丁程錦輕輕推了他一下,秦良和才轉過身,耷拉着肩膀往下走。
等人影不見了,丁程錦掏了根煙咬在嘴裡,靠在樓梯上發了一會兒呆。
他剛用異能看到了爆炸之前的畫面,本以為能找到點線索,沒想到入目的是潔白的肌膚和被抓住的腳踝。一陣晃動,是個有點閱片量的人都知道當時上演了什麼戲碼,隻是他覺得另一方大概不願意,瘋狂扭動不見得是表達歡快的意思,也可能是自衛反擊。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丁程錦在腦中思索,鄰居知道他們這種惡劣行徑嗎?
他的異能就一個地方不好,沒法确定畫面的具體時間。
袁茜然出來的時候,看到他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她忽視了丁程錦的奇異舉動,開口道:“這個案子是‘蜘蛛’幹的。”
丁程錦猛地回頭看她。
“房子裡确實有大量異能的痕迹,但這些痕迹都屬于其中一具屍體,他覺醒了可以改變分子狀态和結構的異能。”袁茜然将裝着瓶子的證物袋遞給丁程錦,“我在房子裡找到了他異能的産物,聞着有點像麻醉劑。”
“他的異能大概隻是能制造些藥物,不足以引發燃氣爆炸。”袁茜然繼續道,“燃氣爆炸可能隻是意外,但我在死者身上看見了精神類異能的痕迹,是“蜘蛛”的異能特征,非常清晰,推測接觸發生不超過24小時。”
丁程錦看着她,沒有說話。
這個時間很近,近到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案子有80%的概率能破——隻要能找到在最近一兩天内和被害者們接觸的所有人。
但袁茜然注定不可能再參與這個過程了,她退休了。盡管最早的案子是她發現的;盡管她推動了幾個案件的合并調查;盡管她一直在追查“蜘蛛”案,遭遇到各種阻攔都從未放棄。
被注視的人倒是笑了笑,将一個警帽拍在丁程錦懷裡:“是你徒弟落下的吧?”
“小秦不錯,看着挺開朗正直的。”袁茜然脫下裝備,笑着穿上了羽絨服,“我回去了,丁隊你接着忙吧。”
秦良和走到公交車站了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拿帽子。
他懊惱極了:一是因為自己竟然把那麼重要的帽子忘記了;二是他同樣忘記了自己為什麼會走到公交車站來了。
此刻已是淩晨,公交車早已停運。他一路都沒發現自己的心不在焉,還查了下幾路公交能坐回家,就這樣都沒發現異常,隻一個勁在心裡給自己打氣:“明天一定能好好表現,讓師傅刮目相看的!”
打氣的結果就是他不得不返回,去案發現場找帽子。
“這樣慘烈的案子,師傅和警察們應該會連夜調查的。”秦良和想,“這次做好心理準備,回去給師傅幫忙。”
不過沒等到走進小區,他就注意到一個奇怪的人。
是一個肌膚雪白的女孩,她赤腳站在瀝青路上,隻穿着又薄又透的絲綢睡衣,雙手環抱在胸前,一頭柔順飄逸的烏發在腦後打卷,又散開。
女孩有一雙大而妩媚的狐狸眼,此刻小心環視着四周。眉骨和睫毛在她的臉上投下陰影,走近了,秦良和才看見她眼下的小痣。
兩人視線交彙,女孩顯得有些慌張,秦良和伸出手按住她的肩:“女士,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咬了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伴随着眼中的氤氲濕氣,她哀求道:“您……您需不需要服務?”
“不貴的,”她懇求着,“或者不收錢也可以……隻要收留我一晚,一晚就行。”
秦良和歎氣,另一隻手從口袋中摸出警察證,“女士,你這樣我是可以直接拘留你的。”
“不,求您了……”那一滴淚終于從眼角滑出,女孩顧不上溫度,伸手抓住秦良和的風衣,“我不是自願的,我沒有辦法……求您别抓我……我……”
她哽咽道:“我會改的,我發誓……求您,求您别抓我……”
一道道水痕破壞了她自帶的冷清氣質,顯得楚楚可憐。
秦良和低頭,看見她暴露在冬夜裡的皮膚,如白雪般反着冷光。她一直在顫抖,不知是冷還是怕。
“好吧。”秦良和在心裡鬥争了一番,最終還是選擇做個好人,“你跟我來。”
他将風衣脫下,披到女孩身上,帶着她往前走。公交站的方向有一家快捷酒店,秦良和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了房、付了錢。
他把房卡交給女孩,沒理會她喜極而泣的連聲道謝,揮揮手走出了酒店。
“别再做這行了,女士。”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消散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