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川一個急刹,車在路邊停下,他難以置信地看着何念。
“你怎麼知道你看到的是殺藍的兇手?瑪索秀場那天,藍還沒有死。”
“我在藍的記憶裡,看到這人殺了另一個人,過程和沈司官描述得一樣,捅在這個位置,”何念學着沈淩飛,用右食指也點了點自己右肋下方,“然後逆時針轉了一圈。”
孟川:“看見他的臉了嗎?男的女的?多大年紀?身高體型有什麼特點?”
“那人裝扮很普通,還戴着帽子和口罩,所以看不清臉……不過肯定是男人。個子中等,身材也中等,年紀……”何念蹙着眉,又搖搖頭,“年紀……看不出來,聽聲音就是個普通成年男人,既不是老大爺,也不是小年輕。不過……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殺人。”
“為什麼這麼說?”
“他捅人的時候很熟練很決絕,看眼神甚至……甚至很享受。”
說到這裡,一股惡寒在何念心中陡然升起。
孟川繼續追問:“看見他額頭了嗎?有疤嗎?我的意思是譚二臉上那種人字大疤?”
何念看着車燈光柱的盡頭,認真思索後,說:“我記不清了,不過如果他的額頭有那麼大的疤,我應該不會沒有印象。”
孟川剛剛充滿期待的眼睛微微發黯,不過很快又問:“聽到他們怎麼稱呼他了嗎?”
何念又搖搖頭,說:“好像沒有。”
孟川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何念深知這個人對于孟川意義重大,心中有些愧疚,解釋道:“當時的目的是尋找‘一場夢’,我看那個場景與‘一場夢’無關,就沒看得太細緻……抱歉。”
孟川搖搖頭,安慰說:“時間有限,聚焦在‘一場夢’上是對的,而且那種場面有多血腥我知道,一般人都會抗拒的,你能看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了。”
車内靜得可怕,無數飛蟲在車燈前聚集,漫無目的地撞來撞去。
何念看着眼前的默片,幾個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而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那把刀很有特點。”
“什麼特點?”
問這個問題時,孟川不像在發問,反而有種已經知道答案,期待着自己腦海中的答案被印證的渴望。
何念蹙着眉,努力抓住每一幀:“不知道是不是光線不好的原因,從藍的角度看,刀身發黯,像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花紋……很陰森。刀柄應該鑲嵌了藍寶石之類的東西,反射的藍光和血的鮮紅對比起來特别詭異。”
随着何念描述,孟川的手指節攥得發白,最後齒縫中擠出幾個字:“那把……大馬士革鋼刀。”
何念:“你見過?”
孟川目光中仇意凜然,口中吐出兩個字:“見過。”
此刻的他像座即将爆發的火山,千鈞之力在他胸口彙聚,仿佛隻要他想,就可以燒透這墨黑的天。
孟川:“還有嗎?”
何念思忖良久,最終搖了搖頭。
飛蟲越聚越多,體型較大的時不時撞在擋風玻璃上,低促的撞擊聲襯得車内愈發寂靜。
許久,孟川長出一口氣,聚集在他身上的那股肅殺也随之消散。
他定定看回何念,感歎道:“何念,有時候我真覺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為什麼這麼說?”
孟川忽然笑笑,眼神柔和下來:“明天公假,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何念點了點頭:“好。”
“我發現現在無論讓你陪我幹嘛,你都說‘好’,問都不問一句。這麼信任我?”
何念被噎了一下,不自然地辯解說:“同事之間,互相信任應該的。”
孟川一副“懂了”的表情,不懷好意地重複道:“同、事?”
何念目光閃爍,轉頭看向側邊窗外。
孟川像是确認了什麼,心滿意足地笑着挂擋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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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氣晴好。
郁郁蔥蔥的松柏随着微風輕晃,偶爾幾聲鳥鳴劃破靜谧。
“媽,這是何念。”孟川說完,把兩個食品盒從印着“老哞肉餅”的紙袋中拿出擺在墓台上。
眼前這墓,纖塵不染,大理石闆光可鑒人,何念和孟川來的時候,墓台就已經擺好幾盤水果了。
墓碑上,描金的“慈母章婉雲之墓”旁,還有一列已經刻好但尚未着色的“慈父孟明軒”,落款則是“孝子孟川敬立”。
何念看着墓碑,有些後悔昨晚沒有追問孟川要帶她去哪裡。
“我應該買束花的,對不起。”
孟川沒事兒人似的,一邊打開盒蓋,一邊大喇喇地說:“不用,我媽花粉過敏……你願意來,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何念不知該如何答複,更不知該以什麼身份答複,一時無言,尴尬站着。
孟川擺好之後,順手從食品盒裡拿起一個巴掌大的圓餅,毫不避諱地咬了一口,很快,肉香四溢。
“唔,今早第一鍋,還是這味道正,我和我媽最愛吃這家的牛肉餅。”
何念看看墓碑,又看看孟川:“你這樣……不太好吧。”
孟川不以為意:“這可是我媽,一家人有什麼好客氣的?而且她還在的時候,我爸那老頑固不讓往家裡買這個,非說外面的肉不好。我媽每次想吃,都是接我放學的時候帶我吃完再回家的。換句話說,我是她唯一的肉餅搭子。”
一家人有什麼好客氣的。
何念沒有家,不知道血脈相連是什麼感覺。
隻記得小學時有次下大暴雨,電閃雷鳴,天空每一聲炸響,自己都吓得一哆嗦。放學的時候,為了趕在天黑之前回到福利院,她隻能淋着雨深一腳淺一腳趟水跋涉,看着被父母或背或抱的同學從身旁經過,彼時幼小的她是很羨慕的。
而眼前的孟川,可以在母親墓碑前那麼放松那麼自在,甚至眉宇間都帶着她從未見過的少年氣,想必在暴雨天也是被母親接回家的幸福孩子,而且回家路上極有可能先去吃肉餅。
“你笑什麼?”孟川問。
何念搖搖頭,輕揚的嘴角恢複如常。
“你想到什麼了?”
“沒什麼。”
“你肯定想到什麼了。”
“真沒什麼。”
孟川狐疑地看了何念一會兒,來了一句:“反正不許想别的男人。”
何念視線落在墓台上的食品盒,不置可否。
孟川看在眼裡,咽下最後一口,說:“下次帶你去店裡吃,就在我家那邊的老街……我是說我從小長大的家,在靈思路那邊。”
“我現在可以吃一個嗎?”何念說完,自己吓了一跳。
兩秒之後,孟川才反應過來,喜悅之情綻放成燦如驕陽的英俊笑容。
他拿起一個牛肉餅,一邊遞給何念,一邊笑着對着墓碑說:“媽,還是你面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