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兩個洞算是最大的了,”他一邊暫停畫面,一邊指着實時顯示的參數,“還沒個足球大,咱那機器人都過不去。”
他又切換到另外一張畫面,指着說:“這些都是比較小的,差不多手指粗細。”
“能運送這物證的孔洞,”扒着岸的蛙人指了指孟川手中的物證袋,“光眼前這一片就有五六個呢。”
孟川:“能上溯孔洞源頭嗎?”
“基本不可能。水文資料顯示,這湖水源頭是靈峰山。如果有已知起點,我們可以通過浮球定位實驗從起點驗證是否能流到這裡。但是從終點往回倒推起點不現實,靈峰山太大了,地下水網密集交錯,有無數岔路。”
孟川動了動嘴唇,最後垂下頭,沒再說什麼。
原本以為沿着寶翠湖這條線索能順藤摸瓜,誰知道希望之火才蹦出個小火星就香消玉殒。
維薩裡拍了拍孟川的肩,攤開手掌展示着物證袋裡的黑色小包裹:“别氣餒,我先把這玩意的成分驗出來,沒準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孟川點點頭,轉身對蛙人隊低落地說:“今天先到這裡吧,辛苦大家了。”
“川哥客氣。”說完,大家開始收拾設備準備撤。
忽然,維薩裡對孟川笑笑,小聲說:“哦對了,奇村不是找到兩顆子彈麼,小傑送到五處來的時候我跟他問了問情況,他說槍響時現場隻有你一個人,等他們趕到,一切都結束了?”
“嗯,怎麼了?”
“你的悍勇事迹太多了,我聽了倒是沒什麼,但是何顧問聽完嘛……”維薩裡故作沉吟狀。
孟川噌地擡頭看着他。
“好像吓掉了魂,手裡的三角搖瓶都沒拿住,直接掉地上摔碎了。那可是我上個月才走特殊經費采購的高透搖瓶。”
維薩裡話鋒一轉,又說:“你說這搖瓶既然是被你們二處的人吓掉的,我是不是該挂你們二處賬上啊?”
霎時間,仿佛夏日炎炎中不知何處吹來一陣清新涼風,而且還是帶着草木香氣的那種,孟川通體舒泰,黯淡一下午的目光又透亮起來。
孟司官大手一揮:“怨我,讓何顧問擔心了……挂我個人賬上吧,賠你十個。”
維薩裡笑開:“成交。另外,小傑走了之後,何顧問似乎對槍械一下變得很感興趣,問了我很多相關問題。
“什麼‘二處出任務經常會遭遇重火力嗎’,‘火力不敵對方的話二處應該有經驗全身而退吧’之類的……我想着,無論二處的事情,還是槍械知識,你都門清。
“要不,我把何顧問留給你,你跟她好好說說?”
剛才還郁結在孟川胸口的憋悶一掃而淨,他整個人笑得近乎冒傻氣。
維薩裡看着孟川搖頭歎氣,帶着一臉姨母笑轉身對着蛙人隊說:“今天先到這兒吧。哎何顧問,你留下跟孟司官同步一下案件進展,做好記錄,這周發我。”
卷毛很沒眼色地湊過來:“川哥川哥,晚上去吃牛排嗎?”
川哥乜斜着眼,從齒縫中冷冷擠出一句:“我建議你還是跟維薩裡他們一起回司裡。”
卷毛這才發現,随着維薩裡一行人陸續上車,在現場留下的人中他顯然是多餘的。
于是卷毛尴尬挽尊道:“哦,也好,食堂今晚有蒜香豬蹄。”
很快,運輸車把現場除了孟川和何念之外的所有人都拉走了,寶翠湖邊成了二人世界。
日頭已過最盛,樹上知了仍分貝不減。
看着何念,孟川忽然覺得蟬鳴和冰鎮西瓜一樣,都是夏天才有的獨特享受。
“我沒受傷,看,好好的。”孟川說完,展平雙臂在何念面前轉了個圈。
看這場景,何念想起古早八音盒上随着旋律呆呆轉動的木頭小人。
那麼大隻一個人,怎麼傻乎乎的。
何念不自覺嘴角揚起。
其實中午從小傑口中,何念就已得知孟川有驚無險,但不知為何,她忽然特别想見孟川,不能見到的話,聽聽聲音也是好的。
何念幾次拿起手機想給孟川打個電話,但是既想不出該說什麼,也不敢打擾他辦案,于是作罷。
直到剛才下車親眼看見全須全尾的孟川,親耳聽到他清亮有力的聲音,何念那不受自己控制的心慌才終于結束。
眼下,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孟川臉上樹影搖晃,英俊得不講道理。
“吃飯了嗎?”何念對孟川說出今天第一句話。
“墊了點。”
“哦。”何念說完又沉默了,可能是陽光角度的問題,她覺得臉被曬得很燙。
孟川忽然說:“陪我去個地方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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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車疾馳,車窗外景色從房屋建築變成荠麥青青,最後停在一片矮山前。
靈雲寺是靈台非主流景點,依山而建,步道涼亭應有盡有。
可惜山不高,景色也實在比不上靈峰山鐘靈毓秀,所以客流稀少。
不到半個小時,孟川和何念就登上了最高處——攬秀台。
此時太陽西垂,四下皆靜,寺廟鐘聲偶爾傳來,更襯出空谷清幽。
深灰色的厚外套攏住何念肩頭。
孟川下車時,順手把那件何念專屬禦寒外套也拿上了。
“山上涼,披着點。”
何念把胳膊伸進袖筒,抱臂駐在護欄上,放眼漫天紅霞,絢爛無匹。
孟川與何念并肩而立,共賞同一片天地。
原來太陽不是一點點均勻落下,而是一格一格跳躍着降低高度的。
随着碩大的鹹蛋黃接近地平線,天盡頭的漸變色愈發鮮明,像在負隅抵抗即将到來的暗夜。
“生死關頭的時候,你在想什麼?”何念看着遠處問道。
“真正生死關頭,想的反而沒那麼多,幹就完了。”
孟川思索片刻,又說:“唔,真正想的多……反而是決定是否要沖上去的時候。想,現在不幹是不是就沒機會了;想,如果退縮,師父的案子是不是就再破不了了;想,如果我光榮了,你會不會很快把我忘了。”
“别胡說。”何念眉頭蹙起。
“哦對了,忘跟你說了。系統裡,我撫恤金接收人寫的是你。”
何念呼吸一滞,錯愕地看向孟川。
孟川望着天邊,眼神平和又溫柔,嘴角挂着孟氏招牌灑脫笑。
“男人顧家應該的……帥吧?”
家?
這是何念從未擁有和體會過的事物。
這時,何念身後幾聲窸窣,不等她反應過來,肩膀就一陣生疼。
回頭一看,一人高的大狼正把前爪搭在她肩頭,兇悍的獸眼放着精光,直直怼在何念面前。
何念吓得一激靈,大腦瞬間空白。
下一秒,大“狼”咧開嘴,舌頭歪吐着,上面還長了一塊心形黑斑。
“香香?”何念很是驚喜。
香香聽到何念認出自己,嘴咧得更大了,尾巴瘋狂搖起,連帶着爪子摳得何念肩膀又一陣刺痛。
孟川趕緊過來握住香香的前爪,把它恢複成四腳着地。
“做個成熟的大狗,好嗎?别沒輕沒重的……肩膀沒事吧?”
香香似乎聽得懂自己做了錯事,眉頭皺起,站着不敢再動。
“沒事,不疼,”何念彎腰撫摸香香的腦門,“你怎麼背了這麼大一個包啊?你主人呢?”
說着,何念連忙幫香香拆除綁帶,卸下背包。
攬秀台入口處傳來腳步聲,很快,勁瘦的沈淩飛也背着一個大包出現了,手裡還拎着一米長的方形黑袋。
孟川笑着打起招呼:“來了?”
沈淩飛頂着那冷漠的五官,淡淡地說:“你要還是個人,就過來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