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
他們如此堅信。
岑青腳步輕盈,像是靈巧的貓科動物,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響。
距離左娜三步左右,他突然停住,發出一陣咳嗽聲。
變故突如其來,出乎所有人預料。
走廊内傳來腳步聲,茉莉似一陣風刮入室内,手中捧起一隻水晶瓶,瓶中是暗紅色的藥劑。
“殿下,您需要它。”
岑青沒有拒絕。
他打開瓶塞,仰頭飲下半瓶,咳嗽聲得以緩解。
目睹全過程,左娜表情微變。
所以,這位殷王後唯一的血脈,的确是身體不好?
岑青出現在王宮時,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半點虛弱,讓她以為之前聽到的都是假話。
今日再看,他的健康狀況的确不佳。
他沒必要在自己面前演戲。隻能是他的病難以治愈,症狀已經壓制不住。
“你的病……”左娜欲言又止,尚未想好措詞。
“病?”岑青扣上瓶塞,單手梳過淩亂的發絲,嘴角牽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您如何認定我是生病?”
他的話意味深長,分明是意有所指。
左娜眉心深鎖,直覺告訴她就此打住,最好不要追根究底。
然而……
“身為繼母,我關心你的健康。作為王後,我認為你有必須盡的責任。你關系到與雪域的和談,這不是一件小事,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當然明白。”岑青推開茉莉的攙扶,聲音拉長。他繼續朝左娜靠近,有女官試圖攔住他,卻被荊棘女仆扣住手臂。
眨眼時間,多名女仆出現在房間内,呈包圍之勢困住王後一行人。
“殿下,您要做什麼?”
“您不能對王後陛下無禮!”
“放開我!”
面對突發狀況,女官們大驚失色,言辭變得慌亂。
“王子,我是你的繼母。”岑青走到近前,左娜沒有閃躲,更沒有退後。妩媚的雙眼直視對方,似笃定岑青不敢對她如何。攥緊的雙手卻暴露事實,她遠不如看上去鎮定。
“我當然知道。”
岑青笑着彎腰,他比王後高出一頭。
大概是身材纖瘦,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身高,削弱他的攻擊性。
他沒有觸碰左娜,更沒有傷害她。
他俯身靠近左娜耳邊,語氣輕緩,以一種訴說情話的方式,道出令人驚悚的秘密:“炎境的毒,來自偉大的國王。”
左娜面露驚恐,心中的慌亂掩飾不住。
“你在撒謊!”她聲音尖利,失去了冷靜,“這絕不可能!”
事情一旦被證實,對王室會造成緻命打擊。
“别急着否認,我就是證據。”岑青緩慢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左娜失态,欣賞着她的表情,“您是國王陛下的枕邊人,應該清楚他的為人。為了達成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正如對我的母親,以及他的曆任妻子。”
左娜呆滞當場。
她試圖反駁,語言卻蒼白無力。
正如岑青所言,她了解戈羅德,明白這個男人有多麼可怕。
為了權利和地位,他可以不惜一切,背叛所有,包括出賣自己的靈魂。
殺死妻子,毒害兒子,于他而言并不稀奇。
可那是炎境,血族的宿敵!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左娜猛然擡起目光,氣憤地瞪向岑青,強撐着說道,“你試圖污蔑國王陛下!我不會上當,你是在白費心思!”
“污蔑?不,我沒有這樣的想法。”岑青搖頭失笑,漂亮的雙眼盈滿笑意,眼尾微微下垂,讓他看上去既溫和又無辜,“我隻是出于好心。”
“好心?”
“是的,好心。”岑青的語調愈發輕柔,聲音中充滿蠱惑,“血族生命漫長,國王陛下對權力有極端的掌控欲望,他不會容許任何人觊觎他的王權。”
“你究竟想說什麼?”左娜突然變得暴躁。
岑青笑意加深,言辭化作有毒的網,牢牢纏住左娜,網住了她的心髒:“紮克斯伯爵極力主張和談,以王族的責任送我前往雪域,國王陛下樂得順水推舟。但他也暴露出對王權的野心,你的、他的、還有你年幼的孩子。”
左娜瞳孔緊縮,可怕的念頭撞入腦海,使她臉色煞白。
“你們在觊觎王位,觊觎他手中的權力。”岑青說道。
“不,我們沒有,你在胡說!”左娜矢口否認。
“沒有?你難道不想你的兒子成為王位繼承人,有朝一日登上王位?你難道不想成為王太後,将王國的一切握在手中?别否認,你們的行為就是在證明我的話。”岑青彎起眸子,笑意盈盈,卻令左娜呼吸困難。
室内死一般寂靜,落針可聞。
女官們僵硬當場,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一群裁縫更是吓得魂飛魄散。
老天,他們都聽到了什麼?!
良久,左娜艱難出聲:“一切都是你的污蔑,我相信陛下!”
“相信?”岑青放聲大笑,笑她的愚蠢,笑她的掩耳盜鈴和粉飾太平,“你猜,國王陛下讓你進入黑塔,會否料想到這一切?”
“你說什麼?!”左娜大驚,不禁面如土色。
“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岑青一字一句說道,笑容始終不變,“大概他正想除掉你,隻是缺少借口。也或許他想觀察你的反應,也好方便決斷,他該以什麼方式對待你。”
左娜仰視岑青,獠牙因恐懼刺破牙床。
她向後退出一大步,表情扭曲,聲音顫抖:“魔鬼,你是個魔鬼!”
“不,我是血族。”岑青搖搖手指,糾正左娜。他更像是在談論天氣,而非生死攸關,“想想我的母親,還有另幾位王後,前車之鑒擺在眼前,故作不知是愚蠢的行為。”
他凝視左娜,眼底醞釀驚濤駭浪,卻是一閃而逝,仿佛從不曾存在,一切都是錯覺。
“我的母親被奪走一切,下場如何?”
“國王的曆任妻子多死于非命。她們果真有罪,還是被污蔑,我想你十分清楚。”
“安穩的日子僅是假象。”
“你佩戴王冠的日子足夠長,也太長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聽着這些話,左娜如墜冰窖,寒意自腳底蹿升,快速填充四肢百骸。
“我會離開王城,遠離血族王國。”岑青話鋒一轉,同時上前半步,又一次拉近彼此間的距離,“我将前往巫靈的王國,投身雪域。”
他微微彎腰,托起左娜的右手,視線落在食指的戒指上,話語半真半假,和體溫同樣冰冷:“紮克斯伯爵妄圖驅逐我,但也間接幫了我,讓我能夠獲取自由。作為回報,我願意給你提醒。”
聲音缭繞在耳畔,冰冷的嘴唇輕觸戒面。
右手被松開,左娜立即攥住自己的手指,警惕地看向岑青:“你為何向我示好?我不會答應你任何條件!”
“示好?不,我從沒有這個打算。”岑青否定了這個說法。他退後一步看向左娜,笑容被燭光模糊,聲音輕柔,很難斷言話中真假。
“正如我之前所言,一種回報。另外,我不想讓國王陛下稱心如意,就這麼簡單。”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總有一天會生根發芽。
他不需要左娜徹底相信,隻要她心存懷疑,不肯坐以待斃,戈羅德必然要頭疼一段時間。
攪亂池水,讓池中更加渾濁。
他已經達成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