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道:“莊爺當心上面。”
莊慕興擡頭一瞅，原來是方才那些燈管，他現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隻能動手反擊了。
于是莊慕興展開一道結界防禦，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些燈管竟對結界視若無睹，徑直穿了進來。
莊慕興驚大雙眼，而與此同時地面的白刃也猛地拉長，他被上下夾擊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很快就被數千刀片紮成了刺猬。
霎時間，渾身的細泡都疼到尖叫，莊慕興頓時淚失禁，淚水嘩嘩直流，他想使用法力，但一動手指就痛到自閉。
不多時，系統的聲音由遠及近:“莊爺凝神！這一切隻是幻覺！不要相信眼睛！不要相信眼睛！”
莊慕興猛地倒吸一口寒氣，連忙合上雙眼，将全部注意力收回大腦，片刻後果真感覺不到任何不适了。
小兔見他情緒穩定下來，長舒口氣:“這魔王真是陰險，小兔知道他放您下來的目的了。”
莊慕興腦内對話:“什麼？”
“他無法從外部攻破防護牆，便利用各種痛楚來刺激您，一旦莊爺的自我精神開始崩潰，魔王乘虛而入，小兔就隻能強制将您送回去了。”
莊慕興沉默了一會兒，更加集中注意力:“不，我還沒完成任務，不能就這樣回去。”
他堅定心神後睜開眼睛，世界重歸黑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莊慕興盯着腳下的未知，心想蕭盼說不定就關在下面，于是繼續往陷阱裡跳。
來到第四層時，隻見空中飄蕩着許多大擺錘，一搖一蕩氣勢淩人，莊慕興見面前突然閃現一隻鐵錘，連忙轉身飛開，然不料身後又憑空出現一把大錘。
他躲來躲去，半天也沒找到出路，就在歇腳的工夫，兩側同時冒出兩把超大鐵錘呼嘯而來，似有要将他壓成肉餅的架勢。
莊慕興卻不急着躲避，而是立即閉上雙眼集中精神，很快耳邊就聽不見擺錘的聲響了。
幻境對目标不起作用後自動消失，他便得以繼續下潛，但沒過多久耳邊又響起其他駭人的動靜。
莊慕興不願受其影響，想起蕭盼曾教過一首靜心訣，于是盤起雙腿十指起勢，口中念念有詞。
不想念到一半卡殼了，遂問系統:“後面是什麼來着。”
系統把五百字靜心訣放出來，順便道:“您當時就不該為了應付蕭盼而作弊。”
莊慕興不以為意:“怕什麼，這不有你嗎。”
“萬一小兔不在您身邊怎麼辦呢。”
這話把莊慕興聽糊塗了:“咱倆不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嗎？”
就這樣，他時而念念口訣，時而與系統扯皮，盡量封閉自己的五感，很快便順利下降到了第十七層。
但這次他無法再裝成路人，因為他聽見了熟人的聲音。
莊慕興睜開眼睛，看見許多熟悉的面孔被細繩吊在一棵枯樹上，而樹下則是一群饑渴難耐的惡鬼。
“莊公子救我！”那個與橦香貌音完全一緻的女子如是道。
莊慕興怔在空中，不知該做何動作，而就在他遲疑的瞬間，女子身上的繩子斷裂，整個人垂直落下去。
“橦香！”他大驚失色，忙不疊沖過去，正好瞧見惡鬼将其生吞活剝。
莊慕興還沒為她報仇，又聞身後有人道:“莊公子，我們來世再見了。”
他回頭看見那張臉時心中鈍痛，喚道:“餘大哥……”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眼睜睜地看着“餘甯”也掉入惡鬼群中。
莊慕興忍無可忍，當即釋放力量想一舉殲滅惡鬼，但是并不奏效。
“都是幻術，都是幻術……”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後撤，正準備決心離去時忽然被另一個聲音絆住了腳。
“莊公子。”
莊慕興内心糾結，握緊拳頭往前飛出一段，不料對方的聲音緊追其後。
“對不起，留春鎮失守了。”
“……”
莊慕興咬咬牙，終是沒忍住回了頭，他看向那名挂在樹上的黑衣男子，微笑道:“不是你的錯，廣月城也失守了。”
那個郭五香瞬間淚眼婆娑:“都怨我沒能守住基地，緻使整個北方淪陷，給除魔大業拖了後腿。”
莊慕興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道:“沒關系，我不怨你。你和郭岚之還好嗎？”
郭五香搖搖頭，淚珠不斷往下掉:“不，我們……”可誰知他話未道盡細繩便斷了。
“老郭！！”
莊慕興臉色煞白，縱然知道對方很可能是假的，他也毫不猶豫沖上去救人，但是閻王收人的速度明顯更勝一籌，他什麼也沒能留住。
小兔提醒道:“莊爺别當真，我們快走吧。”
樹上還有不少人在朝他呼救，有村裡的、城裡的還有仙盟的，基本都是與他有過來往的人。
莊慕興不忍直視，隻好背過身去，擦了把眼淚後繼續盤起雙腿，狂念靜心訣以求内心安定，但是人們被惡鬼生吃的慘叫聲不絕于耳，他難以再靜下心來。
也就無法走出第十七層。
莊慕興隻能盡量遠離那片人間慘劇，在衆人的哀嚎與注視下選擇沉默。
他焦急地在原地打轉，不禁向系統求助:“怎麼辦怎麼辦，我根本沒法不在乎他們的聲音，有沒有能暫時讓我變聾的道具？”
“這個沒有，”系統提議，“實在不行您就多想想蕭盼。”
“對，蕭盼，我還有蕭盼……”
莊慕興像一隻抓住了錨點的漂流船，死命咬住這個名字不放，系統也機智地放出兩人曾經的溫馨時刻，還配上了戀愛氣息滿滿的BGM。
沒想到這招還真好使，不出片刻莊慕興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成功通過第十七層。
“莊爺，我們到最後一關了。”
莊慕興聞言提前做足心理準備，無論這次将看到何種景象他絕對不會再動搖了。
于是睜開眼睛，卻渾身一震。
第十八層沒有前幾層那麼花裡胡哨，除了無邊的黑暗外，他面前隻有橫亘半空的鐵鍊，以及一堵牆。
而牆上亦挂着層層疊疊的鐐铐，隻為鎖住一隻魔獸。
“……”
莊慕興好不容易建起的心防在認出對方的一瞬間天崩地裂。
雙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跨出兩步。
“蕭……蕭盼？”
對面的魔獸聽到他的聲音，像是終于解開了封印，緩慢擡起頭來。
思君入骨寒，鐵索叮當響。
“……”
莊慕興霎時大腦空白。
心心念念之人，終于找到了。
但以防萬一，他還是先問系統一聲:“你看看是真是假。”
小兔火眼金睛一瞅，卻不敢第一時間告訴他。
莊慕興，忙道:“怎麼？”
小兔眼神飄移:“這也是假的，莊爺繼續走吧。”
莊慕興瞧它這般回避便知情況不妙:“說。”
小兔歎了口氣，認命似的開口:“這牆上鎖着的，是蕭盼的真魂。”
此言一出，莊慕興立即指着頭頂的神殿破口大罵，把一生的髒話都說盡了也難解心頭之恨。
“莊慕興。”
聽到熟悉的聲音，莊慕興像被閉了開關似的立即收聲，轉而看向那面紅磚牆，淚水奪眶而出。
隻見蕭盼握拳掙紮了一下，接着又洩氣般耷拉下來，盯着他道:“這可能是我最後一絲自我意識，魔王想利用我來擊潰你，你……快走，不要管我了。”
“我不走！”莊慕興奮不顧身地奔過去，要命般想撲進那個懷抱，但是厚重的索鍊隔絕了兩人的體溫。
他手忙腳亂地開始斬鐵索，嘴上也不閑着:“你答應過我的，你必須給我堅持住，我一定會救你出去，聽到沒有？”
“笨蛋，别浪費你的法力，”蕭盼垂眸看他，“我早已命懸一線，不值得你……”
“閉嘴！”莊慕興打斷他，使出更大的力量連劈三條大鐵鍊，道，“老子好不容易見你一面，你就給我說這種喪氣話？！蕭盼你個狗啃的到底有沒有良心啊？你對得起我嗎？！”
蕭盼瞧他分明已哭成淚人，言語卻毫不弱勢，不禁笑得溫柔:“差點忘了，這才是你。”
而莊慕興聽到這句突然就撐不住了，無比委屈道:“混蛋！你不準忘記我！把話收回去！”
蕭盼同樣目光閃爍:“好，我——”
奈何“收回”二字卡在喉嚨裡不幸夭折。
“蕭盼？”
莊慕興預感不妙，已經以最快的速度縮短距離，但就在距對方僅五步時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
三條，七條，還是十條？
他數不過來，也不想數。
反正隻見那些冰冷的鐵索往不同的方向一抻、一拽、一落，魔獸就被扯成了幾塊。
他聽見，血濺紅磚牆。
他看見，鐵索叮當響。
——
系統檢測到宿主的精神危機，立馬發出大紅歎号警報:“莊爺凝神凝神凝神！要相信這都是魔王做給你看的假象！”
可莊慕興已經聽不見它的話，像台年久失修的機器般滑落下去，一隻胳膊在鐵鍊上挂了一下，而後跌倒在地。
他的淚水已然斷流，他努力了半晌才撐起上半身，挂在低處的鐵鍊上，然後着了魔似的瞪着那幾片吊在索鍊末端蕩秋千的肉塊。
“系統，你快告訴我蕭盼沒有死。”
系統小兔可算等到他的回應，忙答:“雖然蕭盼真魂受損，但并不代表人已死亡，就跟白水宮那次的情況差不多，最嚴重的下場就是完全失去人格淪為魔族，不過若是運氣好的話尚存一線生機，所以莊爺不必過于在意眼前，請重振旗鼓走出魔王堡。”
它說完後并未等到回複，一看數據才發現宿主根本沒有接收到。
“蕭盼，蕭盼……”
莊慕興像個瘸子似的往那邊爬，翻過一把又一把鐵鍊，最終來到牆下。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擡手撫摸牆上的紅色顔料，溫柔得像在觸摸心上人的臉頰，心卻一步步陷入深淵。
他雙膝跪在血泊之中，把頭磕到磚牆之上，蹭了一臉的鮮紅，卻慶幸餘溫尚存。
他就這樣貼在牆上，不知過了多久，一樣東西迎面襲來，撞到他的臉龐。
莊慕興本能地用手撐地，這才避免摔得更難看。
而襲擊他的東西再次撲來，莊慕興眼疾手快地伸手攔截，觸感卻叫他心一顫。
抹掉眼淚，定睛一看，是一顆死不瞑目的魔獸頭。
原來是一顆魔獸頭。
濕哒哒的血液掩蓋了他慘白的臉色，莊慕興哆哆嗦嗦地捧起那顆頭顱，幫其拉下眼簾。
而後閉眼，低頭，親吻。
他保持這個姿勢足有一刻鐘，接着将魔獸的所有屍塊從鐵索上解下來，一一拼接好，動作輕松得仿佛在玩積木。
但是無論他怎麼擺弄，也無法恢複到原本的樣子。
總覺得少了一塊，少了什麼呢？
“我要拿回來。”
莊慕興忽然開口說話，但聲音被黑暗吞沒。
而一直在嘗試連接宿主腦電波的系統快急哭了，隻能單方面信息轟炸:“莊爺莊爺莊爺莊爺，聽得到嗎聽得到嗎聽得到嗎？？”
“聽到了。”莊慕興回答。
小兔當場喜極而泣:“老天慈悲！終于聯系到您了！”
莊慕興步履堅定地走出鐵鍊陣，面部僵硬:“你搞錯了，應是我慈悲。”
“是是是，”小兔現在啥都順着他，“感謝您大慈大悲回了話，不然小兔就要強制……嗯？莊爺你幹什麼？！”
“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頃刻之間，以莊慕興為球心，純白的力量以驚人的速度擴散，霎時驅散一切黑暗與污濁。
魔王堡又一次地震起來，且比之前兩次更加強烈，不多時城牆便已到達極限，自下而上一層接一層坍塌。
第十八層、第十七層、第十六層……
轟隆隆——轟轟烈烈。
無數碎片掉落下來，但皆無法近他的身。
莊慕興立于地獄之深淵，仰望天堂之神殿，目光炯炯似龍珠，衣袂翩翩如鳳翎。
而系統小兔盯着持續下降的法力庫忙得焦頭爛額，不斷提示宿主節約用法節約用法，但奈何根本勸不動。
根據《宇宙系統安全守則》，當宿主失去理智時，它這個電子監護人有權利代替宿主做出最理智的抉擇。
因此，就在法力庫即将跌破30%時，小兔大喊一聲“對不住了莊爺”，便強制封鎖了法力庫。
與此同時魔王堡已塌至最後三層，破碎的城牆在周圍堆砌成山，但法力一斷一切都按下了暫停鍵。
莊慕興眉頭一皺，正要嚴肅質問系統，卻見一個猩紅的身影俯沖而下。
他看見那張得意的鬼臉極速靠近，想發功迎敵卻使不出法力，而就這一瞬的工夫，他就被鋪天蓋地的魔氣按倒，雙膝跪地。
莊慕興頓時感到胸悶頭昏，似乎即将丢失意識。
不，不能倒下，他需要我，世界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