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國公府時,雲蕪欣賞過此地的景色,花園裡假山清池,花木扶疏,勝園林之美,沿路兩旁都種了奇花異樹,草木葳蕤,景緻非凡。
每每走在路上,雲蕪都要放慢腳步,欣賞一番周遭的景色。
但走在同樣的路上,謝翊并沒有什麼欣賞風景的興味,他見過更多更壯麗的景色,此刻心不在焉地回到熟悉的院子門前,往前住了數年,難得的,他在進門時腳步停頓了一下。
院子裡那棵梧桐樹底下已經沒了雲蕪的人影,樹影婆娑,空蕩蕩的藤椅上隻剩下她的繡籃,裡面放着繡到一半的繡帕。
主屋裡沒人,内室也沒人。
謝翊最後在自己的書房裡找到了她。
雲蕪從書架上挑選了一本書,輕靠在書架上翻了起來,神色專注。
日光穿過雕花木窗落在她的身上,盛夏燦爛的日輝為她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輝,襯得肌膚瑩白,眼睫纖長,她微垂着頭,露出一片雪白纖細的後頸,似薄霧一般,輕盈柔和。
謝翊沒進去打擾,抱臂倚在門上打量着她。
好似以前從未見過,初回見面,從頭到腳重新打量了一遍。
就像路邊的野草,樹梢的野雀,放在幾月之前,謝翊不會多看一眼。
偏偏二人如今已是成過婚拜過天地的夫妻,住同一屋檐下,每夜睡同一張床,如無意外,還要過一輩子。避無可避,他遲早要拿正眼瞧她一瞧。
人還是那個人,沒一點變化,一如既往的膽小溫順,有那麼一點微乎其微的小固執,隻會拿來跟他犟氣。
那麼會沖他擺臉色。
無關緊要之人說一些蜚短流長,也值得她放心上?
他站得有點久了。
雲蕪手中的書翻頁時,擡起頭揉了揉酸痛的脖頸,就看見他站在門口,頓時吓了一大跳,手裡書差點沒拿住。
這是謝翊的書房,她進來時沒知會過謝翊,盡管她也算這小院的半個主人,也被允過可以随意進出,可被抓了個正着,雲蕪莫名還是有點心虛。
大概是書房象征着的個人領地意義更大,這兒處處都是謝翊曾經留下的痕迹,比卧室裡還多,讓雲蕪有一種闖進了他的地盤的錯覺。
她連忙将書放回書架原位,低頭想走,謝翊先一步擡腳走了進來。
他到書桌前坐下,下人日日打掃,桌上一塵不染。
筆墨紙硯俱全,皆按照他原來的書寫習慣擺放,但硯台幹涸,筆毛幹澀,已經許久不曾被主人光顧。
“過來。”謝翊食指點了點桌面:“給我倒杯茶。”
雲蕪有點不情願,她左右瞧瞧,見書房裡沒有下人,隻好乖乖去沏了一杯茶。
等她端着茶盞送過去,就看見謝翊手中多了一本書在翻,正是她方才讀的那本。雲蕪愣了一下,想要拿回來,又不敢伸手和他搶,手中糾結地抓了一把空氣。
謝翊端起茶盞,感知到滾燙的熱度後動作又停在唇邊,他垂眸掃了一眼面杯中氤氲的白霧,熱氣撲臉,連同手中的書一塊兒放下了。
“下次看書,不用偷偷摸摸。”他淡淡地道:“除了我的桌子,其他你都可以随意。”
雲蕪一愣,聽明白他的意思,驚喜地看着他:“可以嗎?”
謝翊随意地點了點頭:“這裡的書你都能讀懂?”
雲蕪搖頭:“有些太深奧晦澀,我看不太懂。”
她方才看的是一本内容淺顯的文集,較之那個書架上的其他書,是她從角落裡翻出來的,也不似其他書本上還有主人留下的批注,可能是不小心混進去的。
謝翊微一颔首:“我想也是。”
雲蕪:“……”
她偷偷瞪大眼睛:這是什麼意思?
是在瞧不起她吧?
但她隻在學堂啟蒙過,自己攢錢買過一些書冊,沒先生大儒教導,雲父也不會指點她,隻靠自己囫囵亂看,确實沒什麼廣見博識。
謝翊嗤笑一聲:“但凡多看一些,也不至于被那些酸儒秀才作的陳年宿墨迷得團團轉。”
雲蕪:“……”
不等雲蕪憋出反駁的話,他起身走向書架,很快帶着幾本舊書折返回來。
“你要是想讀,先看這幾本。”謝翊将書放下:“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雲蕪馬上将肚子裡醞釀一半的話抛到腦後,喜出望外地看着他,再看看桌上那幾本書,好像得了什麼大寶貝一樣,一時連捧起來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書是舊書,封頁上還有折痕,多年來有仔細保存。雲蕪撫着書脊,驚喜交集:“我可以看嗎?”
謝翊好笑地看着她反應,反問:“有何不可。”
她就像得了過冬存糧的小雀,滿足高興的不得了,渾身上下毛絨絨的短羽也如煥榮光。
哪還有前幾日漠不關心不理人的模樣,若是真有雀身的話,還要主動來蹭蹭給予糧食的人的指尖。
謝翊輕哼一聲:“不過是幾本書,也值得你高興這樣?”
“還有……”
他乜了雲蕪一眼:“茶太燙了。”
雲蕪立刻說:“我去給你倒杯新的!”
說着,她伸手去拿杯盞,但還舍不得把手中的書放下,兩頭都要顧,一時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