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蕪說不管他,就真的不管了。
小廚房裡的藥爐歇了火,剩下的藥包收進櫃子裡,不再催人喝藥。
沒人愛喝苦藥,謝翊更不愛喝,他随性已久,不喜受人管教,她不管,謝翊自然輕松。
有個人喋喋不休在耳邊念叨,便是他不動怒,也覺得聒噪。
但沒過幾日,他就覺出一點不同來。
暮春去盡,夏暑襲來,窗外的知了也變得吱哇吵鬧,熱意煩人。國公府每個院裡都分到了今年的冰,有冰鑒在,屋裡熱氣盡褪,似春秋一般涼爽舒适。
到了夏天,便是年幼好動的昭哥兒都不愛出門了,但雲蕪卻常待在外頭。
她倒不是待在烈日底下,院子裡梧桐繁密,投下大片蔭涼,她就搬了把藤椅坐在樹蔭裡。謝翊往窗外看去時,總能看見她背對着自己,或是讀書,或是做女紅,好像有做不完的事,忙一整天才回屋裡。
到了晚上,她就早早歇下,比病弱之人睡得還早。
一整日下來,明明沒出院子,二人愣是說不上幾句話。
椿兒縮了縮脖子,感覺到從某個方向傳來的視線,明明是盛夏,卻令她感覺後頸涼飕飕的。她小聲說:“三少奶奶,三郎君又在看這邊了。”
雲蕪低着頭,專心做着手中的繡品,輕輕地應了一聲。
“三少奶奶,三郎君是不是有話想對您說?”椿兒搬着闆凳挪到她旁邊,與她說悄悄話:“這一早上的功夫,三郎君已經瞪我十幾回了。”
雲蕪手中針線翻飛,一朵惟妙惟肖的海棠花在她的手下成型。繡好最後一片花瓣,她收了針,咬斷繡線,然後才道:“沒有。”
沒有?
怎麼沒有?
椿兒心想:三郎君平日裡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就是天塌了也視若無睹,這會兒快把她盯出窟窿來了!
見雲蕪做完了繡活,額前也有薄汗,快到正午,日頭也變得猛烈,她便提議道:“三少奶奶,屋裡涼快,您要不要到屋裡乘涼?”
雲蕪搖頭道:“不用。”
在雲家的時候,她從來享用不到夏日的冰涼,因此此時也不覺得頭頂的太陽有多難以忍受。
但這就是奇怪之處了。
若屋中有冰鑒可乘涼,誰又會自讨苦吃,非要到外面曬太陽?
謝翊在屋中冷冷地掃了一眼樹蔭下的主仆倆,拿起一塊冰鎮果子用的冰,嚼的嘎吱嘎吱響。
涼冰透心,但心頭那股無名火,卻是怎麼也澆不滅。
他明顯看的出來,雲蕪在躲着他走。
與前些日子不同,先前謝翊發怒,她雖不敢觸黴頭,可還會在一旁小心翼翼觀察,冷了熱了,餓了累了,時不時會冒出一句關心的話。這回是一句也不提了。
他樂得清淨,卻莫名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梗在胸口,隻覺憋悶。
蟬鳴吵鬧,茶水燙嘴,果子酸澀,丫鬟沒眼色,連手裡的雜書都寫的不知所雲。
謝翊把手中的書一丢,起身往外走去。
他目不斜視地經過樹蔭下的主仆倆,聽到談話聲從那邊飄來。
“三少奶奶手真巧,怎麼能繡的這麼好看,我一瞧,就跟真的似的!”
雲蕪笑了一下:“哪有你說的那麼厲害。”
“怎麼沒有呢?就是三少奶奶手巧,二少奶奶才會想要讨呢。”椿兒羨慕地說:“若我有三少奶奶這般手巧,我娘也不會經常罵我蠢笨了。”
雲蕪被她誇的有些不好意思,把剛做好的兩個繡品往她手裡一塞:“去幫我送去。”
椿兒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捧着兩件繡品飛快地跑了出去。路過謝翊的時候,她大聲地問了個好。
雲蕪擡起頭,就見謝翊站在不遠處往自己的方向看來,臉色陰晴不定。
她也沒搭話,垂下眼收拾線籃裡雜亂的工具。
片刻後,她聽見一道腳步聲遠走,再擡頭,院子裡已經沒有了謝翊的身影。
……
二房。
陳秋棠剛得了雲蕪送的繡品,往裡面裝了香料,正美滋滋地捧在手裡欣賞,便聽下人傳報,說是謝翊來找二爺。
二郎君謝翡在太常寺謀了個閑差,平日裡隻要點個卯,今日正好休沐在家,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放下新荷包,忙使人去叫謝翡。謝翡還沒到,謝翊就先踏進了門。
陳秋棠招呼了一聲,納罕道:“你可是個稀客啊。”
謝翊随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桌上的荷包,随口問:“我找二哥有事,二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