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蕪:“他挺好的。”
雲蕙隻當她是安慰的話,不由得重重歎了一口氣:“謝三公子年紀輕輕,也不知道這身體何時才能好起來,對了,我聽說有個大夫醫術高超,大姐姐可要請去給三公子看看?”
雲蕪冷淡地拒絕:“不必了。”
再說了。她心裡想:再高超的醫術,面對一個不遵醫囑的病人,神醫來了也沒辦法。
雲蕙殷切地道:“大姐姐,便是為了你的日後做打算,也不要就此灰心,若有什麼好機會,也得試試看呀!”
雲蕪:“……”
她看着雲蕙,感覺就像見鬼了似的。
别說她與二妹妹關系已經不如從前,便是從前,雲蕙也從來不是那麼一個貼心細緻的人,便是自己生了病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會想起給自己請大夫。怎麼偏偏這麼關心她夫君的身體?
心下正納悶,四面八方的閑言碎語飄然入她耳朵。
方才雲蕙說話的時候沒顧及旁人,是以周遭的人都聽見了她們說話。
被她一字一句提醒,便是從前沒注意雲蕪的人,這會兒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這便是那個個嫁給謝家三郎沖喜的人?”
“哪個謝家三郎?”
“京城裡還有哪個謝家,自然是鎮國公府那個謝家了!不久之前還找了人沖喜呢!”
聽到八卦的人與旁邊友人議論紛紛。
“我也聽說過,他們三公子自小就體弱多病,是京城裡出了名的病秧子。”
“以謝家權勢,想必早就給兒子吃過好藥看過好大夫,這麼多年也沒起色,想來是……”
“都到沖喜這地步,恐怕是時日無多了……”
“那她……豈不是很快成寡婦了?”
“唉,那也實在可憐……”
……
黃昏,日落西山。
夕陽的餘晖照在軒窗,穿過窗棂,在屋内投下橙黃色的陰影。
謝翊從午覺中醒過神來,院子裡空空蕩蕩,下人早已不知躲哪裡去,屋中落針可聞,連他的呼吸聲都格外明顯。
他對着涼薄的夕陽發了一會兒呆,才想起來,今日耳邊少了一道腳步聲。
平日裡總有一個人在屋裡屋外轉,那道腳步聲不重,很輕,也不快,卻忙忙碌碌,用雙腳丈量過好幾遍這個偏院裡的土地。謝翊感知敏銳,總能感覺到有一道視線時不時從各個方向落在自己的身上,自以為不經意地躲在暗處觀察着他。
雜草雖不起眼,卻會從各個角落縫隙裡長出來。
謝翊想起來,她今日出門前說過,是去赴宴了。
謝翊擡起眼皮,望了一眼外面的夕陽,慢騰騰地換了一個姿勢。
不多時,外面忽然傳來一個嘈雜的動靜:“三少奶奶,你回來啦!”
是常跟在她旁邊羅裡吧嗦的丫鬟。
謝翊懶洋洋地阖着眼睛,聽見院子裡的聲音一下子多了起來。聞聲而出的下人們腳步雜亂,說話聲交疊在一起,其中有一道很輕的腳步聲飛快地走進院子裡,徑直走向主屋。
她難得走那麼快,頭上的步搖流蘇晃得沙沙響。
謝翊微微睜開一隻眼睛,還沒看清,便見一道身影從自己身邊一晃而過,帶起一陣香風,直直沖進了裡屋。
“?”
謝翊坐了起來。
小丫鬟椿兒大喊着“三少奶奶”跟在後面沖進來,一進門先和坐在陰影裡的人對上視線,對上他陰沉沉的臉,頓時吓得一噤,後半句話咕咚咽回了肚子裡。
椿兒記得他讨厭下人吵鬧,連忙捂住嘴巴,擡腳原路退了出去。
外面的下人亂作一團,但又很快沒了聲響。
隻餘下裡屋傳來細微的抽氣聲,隻比呼吸重一點,悶在枕頭裡,似有若無。
謝翊:“……”
不是出去玩了嗎?
等到日暮的餘晖散盡,燈籠燭火亮了起來,前院的下人來叫晚膳,雲蕪才姗姗從裡屋裡出來。
她換下了今日赴宴的華服首飾,如雲霧般的烏發編了個松散的發髻垂在頸側,杏眸濕潤潤的,眼皮浮腫,蔫蔫地對丫鬟道:“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吃了。”
丫鬟應了是,又問謝翊。謝翊冷着臉道:“不吃。”
他時常不去前院用膳,下人知道他的脾氣,雲蕪回頭又進了裡屋。
她平日裡勸喝藥,勸早睡,勸吃飯,今日倒是不勸了。
說是不吃,但小廚房裡溫着熱飯食,小丫鬟椿兒去裡屋請人,便把雲蕪請到了桌前。謝翊自然沒有幹看着别人吃飯的習慣,于是也在桌前坐下。
今日府上的廚子依舊發揮不錯,滿桌佳肴,但桌上誰也沒有胃口。
雲蕪動了兩口,便食欲缺缺地放下筷子,輕聲說:“我吃好了。”
謝翊不置可否。
他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小碗,裡面還盛的滿滿,便是樹上的雀鳥都吃的比這多。
他看着也沒了胃口。
夏暑臨近,天氣已經開始變熱,屋内白日悶熱,到了晚上,倒是有院子裡的涼風吹進來,頗為涼爽。
謝翊坐在窗邊看雜書,晚風拂面,沒忍住咳了兩聲。
他把書頁翻了幾頁,忽然想起什麼,看了一眼大開的窗戶,又回頭去看裡屋的人。
晚膳後,雲蕪便進了裡屋休息,外面的動靜本就不大,于是也沒将她吵醒。謝翊随手折了書頁,踱步進裡屋,便見她面朝牆壁躺在床榻邊緣,一動不動。
謝翊皺了皺眉,正思忖自己該從哪頭進去,就見床上的身影磨蹭磨蹭到了最裡面,把朝外的空位讓給了他。
分明是沒有睡着,一直還醒着。
謝翊差點被氣笑了。
他伸手去掐雲蕪的臉:“你膽子大了,給我臉色看?”
被他捏住下巴,雲蕪不得不跟着他的力道把身體也轉了過來,她垂下眼,“沒有。”
她杏眸烏黑濕潤,像是被水浸潤過,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又哭過,眼眶紅通通,眼波潋滟,模樣看着格外可憐,誰人見了都難以硬起心腸。
但謝翊不是普通人,此刻捏着她的下巴擡起她的臉,逼她與自己對視,興師問罪道:“沒跟我擺臉色?你看看你做了些什麼。”
雲蕪很是郁悶:“我什麼也沒做。”
謝翊冷笑,磨牙道:“方才我在外面吹風受了寒,連丫鬟都知道給我倒杯熱茶,你沒聽見?”
雲蕪如實道:“聽見了。”
謝翊“哈”了一聲。
他的鳳眸裡怒意洶洶,火光滔滔,就要繼續問罪,就聽雲蕪說:“你又不喜歡我管你。”
“……”
“你既不吃藥,也不吃飯,連大夫的話都不聽,我多說兩句,你便要生氣了。”雲蕪縮進被子裡,悶聲說:“反正我說什麼你都不聽的,倒不如不說,也不會惹你生氣。”
“你……”
她難得尖牙利嘴,偏偏說的又是事實,叫謝翊無言以對。
誰讓不吃藥的是他,生氣的也是他。
好半天,他才青着臉,從牙縫裡擠出一點笑意:“是了,反正我也活不長,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高高興興死。”
也不知怎麼的,這話說完後,面前沖喜來小娘子泛紅的眼皮顫了顫,擡眸望他一眼,眼底水光泛濫,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
還沒等謝翊覺出她這個眼神是什麼意思,雲蕪就已經抱着被子轉過了身。
她面朝牆壁背着他,眼睛一閉,又開始裝睡了。
謝翊:“……”
謝翊深吸一口氣,感覺還沒病死,就要先被她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