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吃的雲蕪消化不良。
也不知謝翊是什麼時候撞壞了腦袋,忽然在衆人面前扮演起夫妻情深,給雲蕪夾了好幾回菜。每一口,雲蕪都有些食不下咽,好像自己咽的是什麼穿腸毒藥。
後來她學會了,反過來給謝翊夾菜。
謝翊非但沒有不習慣,反而吃的理所當然,心安理得地接受者雲蕪的伺候,甚至連面上的笑容也更加明顯,一口一個“夫人真好”,“夫人體貼”,“夫人”長“夫人”短的,把雲蕪喊得後背發涼。
總覺得他是在憋着什麼壞事。
可在外人眼中,你來我往的夾菜,隻是小夫妻感情好的證明。
原本雲父等人還想在午膳時繼續之前還沒說完的話題,硬生生被謝翊一句句“夫人”堵了回去,連先前最跳脫的雲蕙都沉默了下來,回門宴的飯桌上,衆人隻能被迫看着兩人恩愛,自己低頭沉默吃飯。
等一頓飯結束,雲蕪放下筷子,心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總算結束了。
打從出生起,她就從來沒這麼受人矚目過,隻覺得比幹了一整日的體力活還要累。
怕謝翊還要再生事,雲蕪起身便立刻告辭:“爹,娘,我與夫君便先回去了。”
“這麼早就回去?”雲父道:“阿蕪,時候尚早,你再多留一會兒。你祖母也想你,去與她多說說話。”
雲老夫人摟着心肝寶貝的孫子,哪還記得自己還有個出嫁了的孫女。
雲蕪笑了笑:“不了,爹,夫君身體不好,今日要陪我回來,一早便起來了,我陪他早些時候回去休息。”
拿出謝翊的身體做借口,雲父果然不再說挽留的話。
倒是謝翊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今日我精神正好,還能陪夫人多待一會兒,不用着急。”
雲蕪:“……”
雲蕪呆住。
這和之前說好的不一樣呀!
謝翊含笑看過來,體貼地道:“我身體不好,還要連累你日日照顧我,以後夫人若是想家了,也不能常常回來,我心中多有愧疚,你陪爹娘多說說話,不必在意我。”
雲蕪:“我……”
她不想的呀。
雲蕪與他大眼瞪小眼。
但她又不是做主的人,見謝翊不松口,隻得低聲應了:“……好。”
于是她隻能坐在雲夫人身邊,兩眼無光地聽繼母與妹妹說話。至于謝翊,則借口身子不适,回她出嫁前住的小院休息去了。
不但回家之事不如雲蕪的願,她平日裡素來在一旁當裝飾,這會兒想繼續當比劃,卻被點了名。
“姐姐與三公子的感情可真好。”雲蕙故意道:“我原先沒見過三公子,隻知道他有病弱之名,卻不知還是個如此溫柔體貼的人。”
雲蕪呐呐,低頭絞着帕子:“……讓二妹妹見笑了。”
她、她本來也不知呀。
想到午膳時發生的事,雲蕪的臉便臊得慌。
也不知謝翊是如何理直氣壯地做出那一副情态,換做雲蕪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在外人面前這般。可被謝翊引着,她卻不得不秀了一番恩愛,怕是将這輩子的厚臉皮都用盡了。
雲蕙繼續追問道:“在鎮國公府的時候,三公子也是這樣待大姐姐的嗎?我常聽說久病之人性格古怪,有的因自己身體不好,私底下還有打罵人的暴虐行為,連身邊人都不放過,我還怕三公子也是這樣的,為大姐姐擔心了好久。”
本還沉浸在害臊之中的雲蕪念頭一停。
她直起背,看向雲蕙,雲蕙仍舊是一番天真嬌憨的模樣,臉上的心有餘悸不似作假。
可話裡話外,怎麼聽都像是在暗指謝翊明面上與私底下有兩副面孔。
雲蕪垂下眼,淡淡道:“二妹妹多心了,我夫君人挺好的。”
“隻可惜,三公子雖是體貼,卻被身體拖累太多。”雲蕙說:“也不知三公子還能再活幾年,怕是知道自己不能陪大姐姐太久,才對大姐姐關懷備至的吧。”
雲夫人輕輕斥了一句:“蕙兒。”
雲蕙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滿臉懊惱說:“哎呀,都是我的錯,今日是好日子,怎麼能說大姐姐的傷心事呢。大姐姐莫怪,我嘴笨舌拙,不是有意的。”
雲蕪:“……”
雲蕪還能說什麼。
雲夫人在一旁看着,隻怕她多說一句責怪的話,下一瞬就有一個小肚雞腸的帽子扣在頭上。
她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放在心上,心中頓感索然無味。
她也不解。若說自己從前被繼母與妹妹擠兌,是因為有一門被人惦記的好婚事,如今婚事已經被搶走,炙手可熱的葉公子已成了她們母女的乘龍快婿,她身上還有什麼值得人惦記的東西不成?
總不能是剛才謝翊那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還成了别人的眼中釘吧?
雲蕪更沒了繼續待下去的心思。
與其繼續留在雲家,倒不如回鎮國公府的小院,盡管她才在那住過兩天,可那裡卻比在娘家自在許多,不用擔心被人惦記。
她站起身:“母親,二妹妹,我去看看夫君。”
雲夫人拂了拂手:“去吧。”
雲蕪福了福身,轉身走了出去。
雲家不大,這也是她從小生活長大的地方,閉着眼都不會走錯。出了門,她便直奔自己住的院子,心裡回想着屋子裡遺留的物事,想着今日将必要事物一并帶走,省得日後再跑一趟。
轉過回廊,身後傳來一道倉促的腳步聲。
“……等等!……阿蕪,等等我!”
聽見熟悉的聲音,雲蕪腳步一頓,刹那的功夫,已被身後人追上。
葉淮清在她身後不遠處停下,望着熟悉的背影,看着她頭上挽起的婦人發髻,步搖上的流蘇微微搖晃,點綴的寶石反射着刺目的日光,他的胸口處也湧上幾分酸澀的痛楚。
他開口時聲音沙啞:“阿蕪,我……”
“葉公子自重。”雲蕪背對着他,輕聲打斷他的話:“你我二人各已成婚,還望葉公子稱我一聲謝夫人,免得旁人聽見,叫人誤會。”
“……”
葉淮清叫不出口。
那個稱呼在他舌尖轉了一圈,明明是如空氣一般的虛無,卻好似含着一塊尖銳的石子,将他劃的鮮血直流。
原本、原本他是可以稱呼她為“葉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