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雲蕪眨眨眼睛。

謝翊感覺到掌心之下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小聲說了一句什麼，但他沒聽清。隻是看這小娘子一臉無辜又可憐、還眼淚汪汪的模樣，也不太想聽。

料想也是一些氣人的話。

還不如閉上嘴，起碼看着賞心悅目。

但雲蕪沒閉嘴，大着膽子繼續說：“明日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若是讓你的身體變得更差就不好了，反正我自己回去也沒什麼要緊的……唔。”

她的嘴巴又被捏住了。

謝翊已是一句話也不想聽。

他雖對慧真大師的姻緣卦嗤之以鼻，也對這個沖喜進來的妻子毫無興趣，但并不是真正冷血無情之人。既然眼前人已經是他的夫人，不管關起門來是如何相處，至少，他表面會給人該有的體面。

叫新婚妻子一個人回門？她也真想得出來！

隻怕過了明日，她就會成為全京城的笑柄。

難道他的為人有那麼不堪？

“我會陪你一起回去。”謝翊松開手，冷冷地做好決定。

雲蕪急忙說：“可你的身體……”

謝翊眯起眼睛：“我的身體如何？”

雲蕪的聲音低了下去：“你都不吃藥……”

“……”

“華大夫說，你昨日大婚還累到了。”

“那又如何？”

雲蕪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可是，昨日人都是橫着進來的。

謝翊的出場實在是太驚人，讓雲蕪怎麼也忘不掉，早就知道他有病弱之名，自己還是沖喜嫁進來，再有昨夜加深印象，甚至還不好好喝藥，在她心裡，謝翊的體弱已經根深蒂固，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

她雖然沒有說出口，但謝翊卻從她的臉上讀出了她的未盡之言。

他又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臉頰：“在你眼裡，我就真的那麼廢物？”

……嗯？

雲蕪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此時此刻，兩個人同躺在一張床上，人也湊得極近，幾乎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拂過臉頰，她好像還能聽到謝翊胸膛裡傳出來的有力的心跳聲。

屋内雖然沒有點蠟燭，可有外面照進來的月光，而雙眼也早已适應了黑暗。雲蕪忽然發覺，他的身形其實很高大，手腳也很長。

沒錯，他其實是很高的，雖然白日裡一直躺着，可站起來的時候，雲蕪要仰起腦袋才能與他對視。雖然人很瘦，但雲蕪見過病重之人，那些人瘦的隻剩一把骨頭，像空蕩蕩的骷髅架子挂着一層皮肉，但謝翊不是這樣，他身上骨肉亭勻，隻是消瘦一些。

除了臉色蒼白，身形清瘦，他的心跳又如此有力，捏她臉頰的手指又如此滾燙，不像病重之人心脈虛浮，手腳冰冷。

更與半隻腳踏進棺材的印象相差甚遠。

隻是……

雲蕪把腦袋往被子裡縮了縮，小聲控訴：“你不喝藥。”

謝翊：“……”

謝翊用力閉上眼。

在新過門的小娘子眼中，他這個病人不老老實實喝藥，簡直是罪無可恕，該天打雷劈了。

謝翊松開手，翻身坐了起來。

他低頭問：“會不會下廚？”

雲蕪雖不解，但還是乖順地回答：“會一點。”

“我肚子餓了。”他說：“給我做頓宵夜，我便陪你明日回門。”

明明他剛才就已經說好回門的事了。

但雲蕪也沒有拒絕的，反正她也睡不着，便起身坐起來披上了外衣。

屋子裡剛點上蠟燭，守夜的小丫鬟便在門外問：“三郎君，三少奶奶，有什麼吩咐嗎？”

國公府下人多，連做宵夜的活都輪不到雲蕪，主人吩咐一聲，小廚房裡便開了火，熱火朝天地端出了兩碗宵夜來。謝翊一碗，雲蕪一碗。

雲蕪用過晚膳，本來也不餓，淺淺動了兩筷子便停下，看自己的夫君。看他姿态優雅，飛快地将一大碗宵夜都吃進了肚子裡。

胃口好的很。

雲蕪心裡松了一口氣。

能吃飯就好。

她看謝翊中午隻用了一點，晚膳也不吃，還怕人病得連飯也吃不下。若是到了那個地步，隻怕是真的時日無多。如今一看，他是吃得下，隻是懶得吃、不想吃罷了。

等重新吹燈躺下的時候，她又在心裡納悶：又是因為什麼事，能讓他連食欲都無呢？

從來隻聽說過謝三公子病弱之名，其他倒不曾聽說，唯獨今日從吓人口中聽說他還為救人落過水。

但連朝夕相處的下人們都說不出所以然，雲蕪更想不出頭緒。

“睡覺。”

旁邊傳來謝翊冷冰冰的聲音。

雲蕪趕緊閉上眼，抓着被子，這會兒睡意來的很快，竟馬上睡着了。

……

第二日一早。

小丫鬟來叫起床，雲蕪馬上便起了，她剛坐起來，謝翊也跟着起了床。

讓下人幫自己穿戴，注意到雲蕪悄悄打量的視線，謝翊睨了她一眼：“怎麼？”

“沒什麼。”

雲蕪收回視線，用眼睛比劃了一下，發現他确實很高，比同是男人的小厮還高了半個頭。

當他站直了，穿上錦衣華服，還有一張俊美非凡的面龐，雖姿态懶洋洋的，可卻有幾分風流不羁。也難怪小丫鬟椿兒要對她誇，說是大婚那日謝翊騎馬的樣子英姿非凡。

隻可惜，她沒有親自見到。

兩人一齊用了早膳，這回，雲蕪注意到，他又隻用了小半碗，便放下了筷子。

下人們将馬車牽到府邸門口，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送上馬車，孟青桐出來送他們出發，看見謝翊穿戴整齊站在一旁，錦衣玉冠，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不由得吃了一驚，繼而很快露出笑臉：“三郎今日看起來精神好，那就再好不過了，昨日我還擔心阿蕪一個人回門。哪有讓新婦一人回門的，偏偏阿蕪說自己能行。”

謝翊哼了一聲，乜了雲蕪一眼。

雲蕪自知理虧，乖乖地低頭看自己自己的鞋尖。

她今日也穿戴了新衣，頭戴珠钗玉環，衣裳是從雲家帶來的新衣，但首飾卻是謝夫人給的。公府顯赫，連首飾都是非同一般的精美，比之在普通首飾店裡買到的凡品華麗不知幾何。而備好的回門禮，也一樣比一樣的鄭重。

至少，從外表看，這趟回門風光體面，隻有叫人羨慕的份。

車夫一揚馬鞭，馬車便骨碌碌行駛了起來，雲蕪撩起小窗的車簾，看着車窗外的景色向後退去，想到即将回到雲家，心裡又不禁沉重起來。

昨夜忘掉的事情，這會兒重新湧上心頭。

若是趕得巧，說不定她會見到和雲蕙一起回門的葉淮清。若是見了面，不知該如何打招呼。要是可以的話，雲蕪不太想見到他。

隻是這也由不得她。

她心裡想的憂心忡忡，旁邊忽然伸出來一隻修長的手，在她的眉心輕輕戳了一下。

雲蕪捂着額頭回頭，就見謝翊倚在小幾上，支着下巴，懶洋洋地看着她：“我陪你回門，這麼不情願？”

雲蕪吃驚：“我沒有。”

“那你擺什麼臉色？”謝翊哼了一聲，道：“臉皺成這樣，叫你爹娘以為我欺負了你？”

她擺臉色了嗎？

雲蕪沒照鏡子，自己也看不清，但既然謝翊說了是有，那可能就是有吧。

她連忙舒展表情，挺直了腰背，擺出端莊矜持的模樣，看着馬車駛到了雲家門口。

門口，早有另一輛馬車停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