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京,若誰家庶女庶子被苛責,會被衆人戳脊梁骨,這家孩子的姻緣也會變得艱難。是以就算家中再不和睦,兄弟姐妹間有再多的龌龊,也會藏着掖着,表面功夫做得極好。
像謝家這般将庶女扔在莊子裡,絲毫不掩飾對庶女的不喜,以至從未見過父親母親面的,實屬罕見。
陸回的聲音中透着一股寒意,讓謝商民渾身發冷,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幹脆利落認錯:“是草民不對,草民對二娘看顧不多,以後必加倍補償二娘。”
謝家衆人再次随家主謝商民跪下,他們臉上的不滿未能妥善掩藏,在一起一落間洩漏不少。謝汐樓看着他們,心中突然覺得很無趣,周身被無力所包裹。
他們并不是真的心存愧疚,不過是不敢忤逆琰王的意思,怕招惹殺身之禍罷了。
她想起真正的謝汐樓死時的場景,心疾發作,嘴唇烏青,有藥可醫卻無求藥之門,臨終前猶自念着莊子裡無兒無女的老妪,心頭起了無名邪火。
她捏着衣袖,靠在陸回身上抽泣,聲音哽咽:“兩年前妾生了心疾,姨娘心疼妾年幼,曾來主宅求藥,卻連謝宅大門都沒讓進。那之後不久,姨娘也生了病,時常認不得人。妾為了救姨娘,救自己,隻能逃出莊子,一路南下,這才認識了殿下。”
這話半真半假,情感倒是真摯。
“二娘,這事母親确實不知。郭姨娘常年住在莊子裡,家中新來的仆役不認得也情有可原……但此事确實是母親的失職,是母親的不是,母親給你賠罪。若你還不消氣,過幾日我親自去莊子裡,給姨娘賠罪,直到求得原諒,再返回謝宅可好?”
說話的是謝夫人,她面上滿是悲痛,字字情真意切,盯着謝汐樓眸光閃爍,瞧着真有那麼幾分懊惱後悔之意思。
謝汐樓被氣得險些笑出聲。
母親給女兒賠罪,妻給妾賠罪,她敢說就是賭謝汐樓不敢替郭姨娘接下。
短短幾句話,謝夫人将事情的重點從“謝家庶女從未見過父親母親”“謝家曾虐待準王妃母女”,轉到了“謝家當家主母被庶女逼得向姨娘賠罪”。
好一朵盛世白蓮花,若是原來的謝汐樓,怕是要被吓得不知所措吧?
可惜她命不好,遇到了個假謝汐樓;可惜她太愚笨,忘記面前人除了謝家庶女身份,還有準琰王妃的身份。
謝汐樓看向陸回,在他的雙眸中清晰瞧見自己的身影。他的目光平和,沒有任何起伏,仿佛此間發生的所有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差距。
謝汐樓的心逐漸安定,她走到跪着的謝夫人面前,替死去的謝汐樓,以女兒的身份受了謝夫人的禮,理直氣壯,毫無忐忑。
“謝夫人這是哪裡的話?底下不長眼的仆役犯的錯,怎麼能怪到您的身上?何況此事過去兩年,妾一個小輩,哪裡敢生長輩的氣?隻是——”她話音一轉,神情再次憂郁,“可憐姨娘被磋磨得瘋瘋癫癫,至今仍是神志不清。妾作為她的女兒,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既然母親心存愧疚,妾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不若母親自去莊子裡,将姨娘請到謝宅中可好?宅子終究清冷了些,不适合養病,妾看這謝宅倒是不錯,說不準姨娘住上兩日,便什麼都想起來了。”
謝夫人憤然擡頭,胸口起伏,隻覺得自嫁到謝家後,再沒受過這般侮辱。她的視線掠過一邊時刻注意這邊動靜的陸回,咬牙擠出一個笑容:“就聽二娘的。”
謝汐樓心中滿意了三分,轉身走回陸回身邊,陸回見她氣出得差不多,也不再為難謝家人:“起來吧。”
周圍聚集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他們不敢靠近,隻能躲在不遠處的街角探着腦袋。
謝夫人耳邊響起轟鳴,仿佛聽到了他們指指點點的嘲笑,臉色愈發蒼白。她深吸一口氣,這次笑容真摯許多:“殿下舟車勞頓,還請進去歇息。”
……
衆人随陸回和謝汐樓步入謝宅,門前熱鬧逐漸散去。
謝大娘跟在人群最後,正要擡步時,餘光瞧見一旁的三弟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她轉過身看向他,一眼瞧見他眼中的興奮和怨怼,心頭一跳,闆下臉訓斥:“三郎,莫要沖動。”
謝三郎咬牙道:“那就眼睜睜瞧着他和那個賤人生的作踐母親?”
謝大娘頭疼欲裂:“母親真是把你嬌慣壞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琰王是什麼人?也是你可以怨怼的?你要拉着全家陪你送死嗎?!”她看着弟弟稚嫩的臉,柔和了聲音,“阿弟,你想想,二娘嫁入皇家,那是咱們家天大的福氣。是姨娘養的又如何?還不是我們的手足。她嫁入皇家,于你、我、四妹,都有天大的好處。四妹的親事不愁了,你的學業仕途也不需要母親擔心了,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謝三郎猶自嘀嘀咕咕:“也不知道琰王看上那賤人生的什麼了,我瞧着還不如四妹機靈讨人喜歡。阿姐,你放心,我曉得此中利害,定不會沖動行事。”
謝大娘心中依舊惴惴,隻勉強點頭:“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