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本也想請楊大人幫忙辨别一下湯藥成分,今日倒是趕巧了。”
食盒被打開,腥臭氣愈發濃重。楊院使将玉碗端起,細細嗅過後,将碗中湯藥倒了一些在桌面上,用食指沾取嘗味,表情越發嚴肅,眉毛幾乎豎起來。
看他嘗藥的動作,并不像是有毒,謝汐樓不知發生了什麼,心中惴惴:“這藥可是有問題?”
楊院使接過藥童遞來的汗巾,細細擦過手指,神情頗為嚴肅:“這藥是從何處來的?”
“這是最近在華京貴婦圈中流行的回春湯,出自濟世堂。”
“回春湯?”楊院使冷笑,“真是取了個好名字,它也配。”
見謝汐樓表情不解,他解釋道:“這湯藥原名元血移精湯,卻有延緩衰老的功效,但早在百年前便被各醫家禁用,配方再無人提及。老夫也隻是聽師父提過一句藥方,從未真的見過。”
謝汐樓奇道:“既然這藥真的有奇效,為何會被禁用?”
“自古以來,許多藥方的失傳并非因無法治病沒有藥效,隻是因為太過邪性,被杏林所不齒,才不再使用。”楊院使指着面前的湯藥,“就比如這元血移精湯,大多數藥材并不罕見,隻有一點,開始時需取小半碗男童血熬制成塊,再加入其他的藥材一同熬制成湯藥。男童年齡越小,這藥的效果越好。可你想想,一個嬰孩出生才多大?取那麼多血,還能活嗎?若延緩衰老需要獻祭其他的生命,與殺人何異?不是邪藥是什麼?”
失蹤的男嬰,在貴人中盛行的回春湯……
兩條線在此刻彙聚并攏,謝汐樓将二者串聯在一起後,茅塞頓開。
她的聲音有些急切:“這藥可是需取活人血?”
“是,需從活嬰身上取血,取出後需即刻開始熬制,不能耽擱分毫。”
謝汐樓抿着嘴唇:“如此,若每次少取些血,這些被當作血奴的孩子,興許還有活着的可能。”
楊院使對城中男嬰失蹤案早有耳聞,此刻看到謝汐樓的神情,思及陸回大理寺少卿的身份,瞬間明白了些什麼。
“那些孩子,大概是活着的。”
楊院使的語氣肯定,倒讓謝汐樓疑惑起來。
“楊大人為何這般确定?”
楊院使歎了口氣:“元血移精湯除了延年益壽延緩衰老,還有一傳聞。據傳,嬰孩降世不久時,尚有神性,若此湯藥是以未滿周歲男嬰的血液所制成,那麼此後服藥之人面對男童時,會神思混亂,無法思考,受男嬰所控制。”
謝汐樓眯起眼睛:“隻受男嬰控制?”
楊院使點頭:“若傳聞是真的,卻是如此。”
楊院使說得模糊,謝汐樓卻明白他的意思。
若男嬰失蹤案真的與此湯藥有關,事情必沒這麼簡單。濟世堂在華京高價售賣湯藥,賺得盆滿缽滿,背後若無人支持,如何敢在天子腳下行明目張膽行事,卻不驚動任何人?
若有人支持,這人是誰,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隻是為了錢,還是為了其他什麼?
楊院使為她診過脈後離開配藥,謝汐樓看着那碗湯藥,有些喘不動氣。
湯藥放在桌子上,早就沒了溫度。黑黢黢的,像是看不見底的洞,吸食着金錢和靈魂。
權利和欲望早就蠶食了這座城池,每件小事背後都可能是滔天巨浪,萬丈深淵。
她要如何才能在這風起雲湧中,找到那一線生機?
……
次日清晨。
琰王府距離皇宮不遠,馬車駛過皇城,到宮城門前停住,待侍衛核驗過身份,巍峨雄偉的宮門緩緩推開,馬車再次啟程。
謝汐樓端坐在馬車中,背脊挺直,雙手交疊置于腿上,儀态端莊,秀麗可人。
頭上的珍珠發冠快要将她的脖子壓斷,珠翠羅绮禁锢着她的動作,她努力維持着姿态,一時有些恍惚,她真的曾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過這般日子嗎?
陸回坐在她的對面,自上車後一直沒說話,眼看馬車穿越長長的甬道,即将到達太皇太後的蓬萊殿時,他突然越過二人之間的距離,按住謝汐樓的手腕:“此刻反悔還來得及。”
他的掌心炙熱,她的手腕一如既往的冰涼。
謝汐樓心中忐忑,面上卻不顯。
她想起上一次同陸既安訂婚時的事,先皇一紙诏令送入沈府,她同親族一起跪在院中接旨,那時她在想什麼?好像什麼也沒想,隻是平靜的接受了一切。
與陸既安的賜婚不是她的選擇,她也沒資格選擇。今日之局是她的決定,她願意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她勾起唇角,擡眼望着對面的陸回,壓低聲音,笑容俏皮而挑釁:“怎麼,殿下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