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汐樓怔怔望着他,有那麼一瞬間甚至忘記今夕何夕。
“若你願意,明日随我進宮,請母後賜婚。日後,你便是琰王府的女主人,名義上的琰王妃。王妃該有的榮耀你都有,王妃所需要承擔的責任你不需要承擔。”
謝汐樓愈加心動:“王妃的責任?”
陸回清了清嗓子,掩飾尴尬:“侍奉夫君,生兒育女,打理中饋。”
謝汐樓僵住,尴尬得不知道該往哪裡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她垂下頭,努力在腦海中理清思緒。
她不想騙自己,她确實有點兒喜歡陸回。這種喜歡,像是春花爛漫時,河邊柳枝随風擺動,吹面蕩起層層波紋,她想與他同坐樹蔭下,看水鴨子遊過河面,讨論今早晨剛剛發生的碎屍案;又像是連綿陰雨天,他們二人乘小舟遊湖,雨滴噼裡啪啦砸在船頂,船隻左搖右擺幾近傾覆,但隻要他在身邊,洪流皆可渡。
可這喜歡能有多深刻?能比得過對權利欲望的厭惡,或者想遠離華京黑沉不見底漩渦的決心嗎?
若嫁給陸回,短時間内怕是再也無法離開華京,她必須去面對她曾經逃避的一切,沒有自由的金絲籠,皇室,沈家,以及——
屬于她的血海深仇。
房間裡隻有他們二人,謝汐樓不接話,便安靜下來。陸回将扳指帶上又摘下,摘下又帶上,心頭是過去二十五年從未體會過的忐忑和不安。
他仿佛站在公堂之上,等着一個屬于他的宣判。
日光移了分寸,院中樹蔭從長長一條縮成樹幹旁的一個黑色的圓,謝汐樓還沒說話。陸回後知後覺醒悟,他似乎有些太急切了。
就算她經曆的再多,也不過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小娘子。今日之前,他們二人甚至隻是朋友的關系,此時突然要求她與他成婚,确實唐突,非君子所為。
“此事不急,良國尚未正式上表請婚,你還可以考慮幾日——”
陸回的話被謝汐樓打斷:“我願意。”
這次輪到陸回驚訝,将沒說完的話吞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謝汐樓擡起眼,直直盯着陸回,不再有絲毫的逃避:“左思右想,這事兒我怎麼都不算吃虧。若成了琰王妃,周相看在你的面子上,再不能随意抓我為他兒陪葬。再者,名節于我而言沒有錢重要,做你的王妃,應該有很多錢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睫毛顫動如蝶翼,陸回對上她的雙眸,清晰映出他的身影。
天地間萬物俱靜,惟剩耳邊尖銳轟鳴。他用笑安撫藏在其中的不安:“凡我所有,皆你所有。”
悅耳的鳥鳴,聒噪的蟲鳴,風吹過枝桠樹葉的細碎響聲……萬物重新有了顔色,如此鮮活。
謝汐樓咧開嘴,露出六顆牙齒的笑容:“我看這院子不錯,能給我不?”
……
陸回離開後,謝汐樓徹底垮了表情。
她坐到門檻上,怔怔望着天上飄過的白雲,開始懷疑剛剛的決定是否太過沖動。
她隻是想到了那日虛無大師說的,或許是她身邊新出現的人,讓兩年以來一直沒有變化的玉佩有了變化。
她隻是為了找到讓玉佩變紅的方法,為了成為一個真正的活人,一定沒有其他的心思。
一定是這樣。
謝汐樓不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既然決定了,便不再多想。車到山前必有路,橋到船頭自然直,說不定她下一秒又被人殺害,再複活時一切歸零,又換了新的身份。
且活且珍惜。
她靜坐了一會兒,将雜亂的心緒徹底按壓,準備出門找案件線索,剛到院門口時,又有人來訪,出行的計劃再一次被打消。
一日兩次邁不出院門檻,看來今日确實不宜出門。
這次來的是楊院使,剛從宮中出來,風塵仆仆面容疲憊,官服上布着不少折痕,藥草氣濃重。他見到謝汐樓站在門口,略有些驚訝:“姑娘可是要出門?”
謝汐樓擺擺手:“現在不出了。院使大人今日為何事而來?”
“老夫昨日突然想到一個藥方,或許能解姑娘的日曬瘡,是以今日冒昧拜訪,想要再為姑娘診一次脈。”
謝汐樓眼睛亮了起來,拉着楊院使的胳膊往屋裡拽:“楊大人,您可太客氣了,下次您找人遞句話,我過去便是,哪能勞煩您跑這一遭?”
楊院使年過花甲,腿腳早不能同年輕人相比,他被拖得踉踉跄跄,勉強維持平衡沒有摔倒。
二人穿過院子進入正屋,謝汐樓忙不疊坐到桌旁伸出胳膊,眼巴巴地看一眼楊院使,再瞅一眼一旁的凳子,意思很明确,想要請他盡快診脈。
楊院使站直身體理了理衣袍,正準備落座,鼻端飄過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湯藥,卻有不可掩蓋的血腥氣。
這不可能是他開的方子。
他循着這味道找到被收在角落的食盒,問一旁的謝汐樓:“老夫可以打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