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陰沉一日的天氣終于落了雨,雨水順着屋檐滑下,連綿不絕,似琉璃珠簾,落地時綻開一地琉璃花。
被雨滴浸潤過的益州清冷而溫柔,石闆路上的小水窪倒映着燃起的燈籠,亮晶晶的,馬蹄踩碎迸裂成滿地星辰。
謝汐樓原本打算在天黑前去趟臨丹湖,因雨大路滑無奈放棄,問鄭治借了匹馬,冒雨回到春意濃。
昨日臨水觀景包廂今日有客,門口留了人把守,看衣着不是春意濃的人。
原本還想着來這兒賞雨,如今隻能作罷,謝汐樓意興闌珊,溜溜達達回了四樓,趴在房間外天井雕花欄杆處,俯瞰整個春意濃。
今日樓中甚是熱鬧,一樓大堂人來人往,桌子旁坐滿了客人。座位間用紗幔格擋,輕柔飄舞,更添幾分香豔。大堂中央輕歌曼舞,姑娘們使出渾身解數展示自己的美貌與身段。客人們若遇到喜歡的姑娘,可邀其共飲,亦或者博得美人歡心共度良宵。
虞三娘發現了角落的謝汐樓,搖着扇子,拎着一壺杏花酒,走到她身旁站定:“在瞧什麼?”
“在看人間百态。”謝汐樓接過她手中的酒,指着樓下的角落,“這一桌五人,應是益州官員,各個肥頭大耳,眼睛恨不得長在頭頂。但他們出手闊綽,是以姑娘們雖沒什麼真心,還是熱情積極。”
虞三娘瞥了一眼,漫不經心點出他們的身份:“益州司馬、益州司戶,和幾個他們的親信。這幾人時常結伴而來,有時還帶着其他的人。”
謝汐樓看了她一眼,繼續指着另一個方向:“那一桌年輕公子哥,錦衣華服,氣質斐然。中間那人似是他們之間的頭頭,其餘人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以那人為主為先。”
“這一桌是城中富商們的孩子。為首那人的父親是皇商,雖然為人不太行,但礙于他父親,其餘的孩子多多少少都得了家中授意,要與他多多來往。”
謝汐樓又指向最角落的陰暗處:“最角落那一桌,幾乎看不到歌舞表演,桌子上也沒什麼吃食。這一桌的三個人,書生打扮,沒有姑娘作陪,三人的目光卻盯着不同的方向,想必是有手中拮據,但有喜歡的姑娘,所以來這裡隻為了多看幾眼。”
虞三娘不以為意:“這一桌的客人奴倒不認得,看樣子,許是窮書生吧。”
“這種不花錢的客人,換了其他的地方,許是連門都不讓他們進。”
虞三娘輕輕打着扇子,鬓邊的碎發随扇子的揮動飄舞:“莫欺少年窮。士農工商,商戶地位最低。學富五車的先生們不屑為商人子的師,任他們有再多的錢财,後代也進不了益州最好的書院,隻能靠家中私塾。反倒是那幾個窮酸書生,有老師指引着,說不定哪日便飛黃騰達入朝為官,奴還要反過來求着他們賞光。”
謝汐樓深以為然,不由贊歎:“三娘好謀略。這整個樓裡,宛如一個小益州,什麼人都有,什麼關系都能攀上。”她歪頭看着虞三娘,開玩笑道,“三娘這裡,怕是能聽到許多秘密吧?”
虞三娘并不否認,笑道:“探得别人的秘密并不難,難得是要讓他們相信,春意濃能幫他們守住秘密。”
樓下有争執聲響起,謝汐樓定睛看去,是一個年輕男子,正與一個纨绔公子,争搶一名姑娘。
她離得太遠,聽不清争執的内容,隻能看到那姑娘被公子哥擁在懷中時,有些僵硬的動作姿态,和沒有笑意的眼睛。
一旁的年輕男子神色哀痛,似乎在哀求什麼,不多時便被樓裡的龜公們架出了門。
“這是什麼情況?這個姑娘和那個被趕出去的是一對兒?”
“那人曾經也是坐在富商子弟們那一桌的。那時他與影兒相好,也是濃情蜜意了一陣,後來家道中落,便不常來了。前些日子,他突然上門,說要求娶影兒,影兒曾猶豫過……現如今開來,是決定拒絕了。”虞三娘指着那個姑娘,“影兒雖然年輕,倒是個清醒的,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甜言蜜語均是過眼雲煙,還不如銀錢來得實在。畢竟,男人最是靠不住。”
謝汐樓心中有些奇怪,隻覺得虞三娘這話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