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陸回,連寒暄都沒有,直奔主題。
謝汐樓放輕聲音,隻說重點:“鸢尾在我的院中。這裡現在戒嚴,四處巡查武僧功夫不俗,帶她出去有些困難。”
“她發現了什麼?”陸回聲音平和,似乎不覺得這是件多麼重要的事。
謝汐樓頓了一頓,将昨夜鸢尾說的話一五一十複述給陸回。
她的聲音柔和好聽,不知為何有些熟悉。陸回手指不自覺撥弄着玉扳指,眼睫微微垂着,盯着她頭頂的木钗,神思有幾分飄遠。
堂木調查過她的背景,卻隻查到她出身梧州謝氏,因為身體不好,多年來養在别院中不曾示人。若這信息為實,他們應當沒有相識的機會才是,可為何會這般熟悉?
謝汐樓說完之後等了片刻沒等到下文,忍不住仰起頭去看他,正好撞入他的眼眸。
世人常說,通過一個人的眼睛,可以看到這個人的心,面前這雙眼睛卻像是蒙着一層薄霧的山間叢林,誰也不知下一步踩到的是萬丈深淵還是世外桃源。
謝汐樓不敢也不願與他對視,幹脆轉過頭繼續看向佛祖。身後那人卻突然彎下腰,附在她耳邊慢悠悠開口:“本公子是崇州城魏家嫡子,小娘子冰肌玉骨,一人跪在這裡我見猶憐,不如陪本公子回房好好聊聊?”
他的呼吸拂動她鬓邊碎發,耳垂似乎能透過空氣感受到他的溫度,紅得幾乎要滴血。
謝汐樓震驚地側過頭,鼻尖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鼻尖,像是情人間的親昵。她的思緒在這一刻凍結,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正想問他犯什麼病,卻聽到他的耳語:“反抗。”
謝汐樓的眼神越過他的肩膀向後看,果然看到了幾張鬼鬼祟祟的臉,她心領神會,用了十足的力氣,推了下陸回的肩膀,借着這力向後坐倒在地,衣袖遮面:“公子自重!要尋歡去青樓楚館,何必要在佛祖面前糟蹋人呢!若佛祖怪罪下來,奴家可怎生是好!”
陸回上前一步挑起她的下巴,迫得她不得不仰起頭正視着陸回的眼睛。
陸回的視線掃過如天鵝一般纖細修長的脖頸,輕笑着呢喃:“還真是個小娘子。”不等謝汐樓回應,他揚高了聲音,“可本公子就喜歡做些有違禮法的事兒。若讓佛祖見證我們行周公之禮,交頸厮磨,豈不是受了佛祖的庇佑?本公子有的是錢,說吧,要多少黃金你才願意從了我?一百兩黃金?還是二百兩黃金?嗯?”
最後一個“嗯”字像是從他的喉頭溢出,低沉沙啞,頗有幾分留戀風月場所纨绔公子哥的意思。
二百兩黃金……謝汐樓幾乎要哭出來,現在風月場這麼賺錢嗎?她扁着嘴淚眼汪汪,違心哭喊着:“這和錢有什麼關系……奴家不願……奴家要報官!”
這出戲眼看要演不下去的時候,雲空接到信兒姗姗來遲。他站到二人身邊,微微屈身:“阿彌陀佛,這位姑娘是寺中貴客,還望施主自重。”他看着低頭啜泣的謝汐樓,溫和道,“姑娘快回房休息吧,此間事交由貧僧處理。”
謝汐樓瞅瞅陸回,又瞧瞧雲空,最終低頭哽咽道謝:“如此,勞煩大師了。”
她理好帷帽,碎步沖向門外,到門口時側身看向殿内。
陸回傲然挺立如松柏,隐匿在陰影中,看不清面容,陽光穿過古樸的門框,散落在青石闆地面,連同着他的衣擺一起渲染成了金色。他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目光,強壓着心中不耐同雲空講話。
這一場戲因他的入局徹底拉開了序幕。
回到房間後,謝汐樓忙不疊整理東西,打開包袱将壓在最底部的夜行衣抽出,塞給一旁的鸢尾:“這衣服你找地方處理掉,我大概下午會被帶走,行李肯定會被翻查,這衣服若被發現不好解釋。”
鸢尾抓住她的手臂,攔住她的動作:“找個機會走吧。”
“我剛見到了你家殿下,他親自入局,我已經沒有離開的機會。”謝汐樓的笑容中頗有幾分無奈,“詳細情況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你保護好自己。”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你相信陸回嗎?”謝汐樓反問。
陸回的大名鸢尾知曉,卻從未聽人直稱過,一時感覺有些怪異。她松開了謝汐樓的手臂,抿着嘴唇沒有說話。
暗衛的一生依附于琰王,聽他的指令,保護他的性命。
她不該也不能阻止謝汐樓。
她信陸回能将她們救出去,但同樣也相信陸回為了達成目的,不會在意她們将會為此付出什麼。
隻是這些如何能說出口呢。
藥師殿中陸回說出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時,謝汐樓大抵猜到了陸回的打算。
讓寺廟變成青樓,無非為财。陸回開口便是百兩黃金,定會引起寺中僧人注意,加之他那番驚世駭俗的‘佛前歡好’言論,完美契合東吉寺龌龊勾當的目标群體,僧人不抓住他問個清楚才是真正的怪事。
而她,不過是他前進路上的墊腳石,好戲開場的鑼鼓,殺人前拭刀的布。
謝汐樓定定望着鸢尾,像是安撫鸢尾,又像說服自己:“我相信陸回,既然敢拉我入局,必然有十足把握。若他保不得我,我爛命一條,天涯海角也必報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