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城西的路上,林季安沿途碰到了挨家查看的大夫,回想起侍衛告訴他的話,他便下了車。
既要阻隔染病,還要尊重江甯的葬法。
“将他們分開火化,然後将骨灰交給他們家人吧。”;
橋下,林季安從馬車裡走了出來,可能是才從昏睡中醒來的緣故,哪怕月色潤上他的面龐,他的臉色還是不太好。
趙奕明見他,匆匆走過來:“林大人你醒了!聽侍衛說你暈過去的時候吓死我了,昨天去你那的時候見你還沒醒,真怕你會出什麼事。現在感覺怎麼樣?”
林季安安慰他一般笑了笑:“多謝殿下關心,我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
說罷,他轉向趙骅:“郡王,别來無恙。”
眼下趙奕明還是比較擔心林季安的身體情況,來江甯之前他就信誓旦旦跟陸琰說自己會幫他照顧好林季安,不過前提條件是等李竹依回到繁城之後,需要陸琰盯一下她身邊不會出現什麼别的圖謀不軌之人。
他把包着頭的布拿下來,朝侍衛吩咐道:“聽到林大人說的了,就按照這樣去做。”
沿着岸邊走下去大概一裡便是草棚的位置,哪怕是夜間,這裡任然沒有停息。火把照亮着每一間棚,到處都是大夫忙碌的身影。
原本趙奕明是想和趙骅說說這裡這兩月發生的事情,可林季安執意要來這裡看看,也就成了三人同行。
“郡王為何又回來此處了?”
趙骅笑了一聲:“林大人難道不歡迎嗎?”
林季安笑道:“郡王這是哪裡的話,江甯現在的情況,不管是誰來都不歡迎的。”
“噢?”趙骅偏頭挑了下眉,“那陸侯爺呢?聽聞他入朝了。”
林季安怔了一下,随即開口道:“都是一樣的。”
趙骅将手負在了身後,談吐間帶着幾分悠閑的意味:“雖然陛下讓我離開了,但是還是不太放心江甯,這段時日就咋附近幾個縣城轉轉去了。知道幾天前在五蘅聽聞這裡的事,這才召集人手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殿下和林大人的忙。”
現在确實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趙奕明道:“那肯定是幫得上,多謝皇兄。”
趙骅啞聲彎起嘴角,将目光投向左手邊的籠罩在黑夜下的半空,是城東的方向。
東市的一間賭坊二層,僅憑兩盞燭台的光亮便足以讓在場的人看清周圍人的面孔了。
人數恰好是四十四,正如之前号召之後的響應一樣,所有人都到場了。
他們正是前幾天在東市買賣謀生的人,現在東市又被關了,等同于又把他們的财路堵了起來。
嘭!
一個額角有一道傷痕的男子用拳猛地垂下桌子,發出一聲巨響,在他身邊的好幾人都被吓了一跳。
“幹什麼?引來軍爺我們全都完蛋!”一人斥道。
這男子不屑冷笑了一聲:“引來就引來了,兄弟幾個老本行都是幹那些的,害怕他們?做掉幾個人不震震他們的威風真當我們吃素的,呸!”
另一人附和起來:“還太子呢,我還說我是天王老子!”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人哄笑起來。
“所以到底是誰把我們召集到這裡的?打算做什麼?”
此言一出,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
半響,一人道:“管他誰召集的,為的不就是逼那個細皮嫩肉的大人還哥幾個的财路?那邊那群人有病,關我們什麼事。手裡的貨到現在還沒出出去,出不掉算誰的?這種苦除了自己吃誰還管我們。”
“就是!”坐在邊上的一男子起身,“他們就顧自己,哪管我們的死活。他們出事了還有朝廷保着,我們呢,活着就不錯了!”
一語接一語,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離開這裡的人都被激起心中的憤恨。
就是,憑什麼?就憑他長得一副好皮囊爬的高?
埋藏在内深處的欲望被挖掘,在場所有人都隻想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甚至更多。
“我們人是不是太少了,他們侍衛多少人,我們哪裡拼的過?”
“人,哪裡沒有?跟着我幹活的還有七個哥們,都是要養家糊口的,知會一聲就來了。”
“對,我那也有幾個!”
“我也是!”
“還有我!”
一聲接一聲的響應,仿佛更加點燃了他們心中的澎湃。不知誰最後一聲令下:“好!抄家夥!”
撲棱撲棱——
林季安看向天邊,這裡接近城北門,不知是什麼動響驚起了城外密林中的鳥雀,發出一片拍翅和鳴叫的聲音。
“林大人,看什麼呢?”趙奕明見林季安呆呆的望向漆黑的夜空,也尋着他的視線望去。可惜除了一些飛禽,什麼也沒有。
林季安回過神來:“沒什麼。”
方才他們三人在草棚邊看過之後便進了城西,林季安本是不想讓趙奕明進來,可後者打着林季安身體不适的由頭也勸他回去休息。無奈,兩人同入。
大抵是這病情會緻人死亡,随着死去的人變多,城西的病患也愈發不安,更不敢不聽從大夫的叮囑。
上次不清楚是何方人物送來的幾大箱藥草,恰好又是他們所需要的,周圍縣城運來的水也一批接一批抵達,急需之物得到緩解,林季安在想如何才能回報這些馳援,看來還是需上報朝廷才行。
尋着街道向兩旁邊看去,各個房屋閣樓中躺着的百姓無法安然入眠,些許因為病痛帶來的壓抑讓他們雙目無神望着屋頂。在其中忙碌的侍衛和學徒俯身問他們需要些什麼,等到的隻有無聲的搖頭。
“集結!所有侍衛集結!”
倏然,他們三人身後街道的盡頭響起一聲帶着幾份慌張的聲音。不過片刻,又是相同的話語從其他街道一聲聲響起。
這是什麼情況?
林季安緊蹙起眉,看着每間鋪子裡的侍衛握着腰間的劍柄魚貫般湧出。他們身上甲衣的摩擦聲四起,伴随着輕微金屬相撞的聲音,安甯的環境瞬間亂成一團。
“他們……這是怎麼了?”趙奕明無措看着此番景象,下意識往街邊退了兩步。
“殿下,郡王,你們先在這裡,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說着林季安就要随着侍衛的方向前去,可還沒走去兩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林大人且慢。”趙骅看了眼街道盡頭火把燃起的地方,“侍衛長隻有在遇到敵襲才會集結侍衛,可這裡是江甯,目前那邊的情況還不明确,林大人,你和殿下不會武,還是我去吧。”
趙骅的話說的沒錯,可目前林季安是江甯暫時的接手人,對于這些事情他不可能隻在後方等消息。
“放心吧郡王,我不會拖後腿。”林季安快速說道,至少他還有自保的能力,但是趙奕明就不一定了。
“殿下,那你好好待在這裡。”
屋子裡面的百姓同樣也被這樣的動靜吓住了,茫然地看着周圍,周遭的動響似乎牽動着他們經脈,鞋履的踢踏聲一步步伴着他們心髒的跳動向前邁去。
林季安看着屋裡無措的百姓對趙奕明道:“他們還需要你。”
橋邊,黑壓壓的人頭形成了兩股相對的勢力,一條基本幹枯的河流将次分隔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