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到山上的時候,闫楚禛便覺察到這裡除了落華夫人,還有另外一個小墳墓。這座墳座落在落華夫人墓後方約莫十來步的地方,在兩棵大樹之間,周圍纏繞着将近半人高的荒草,要不是仔細看,幾乎是無法看到。從封土來看,這座小墓時間似乎更加久遠一些。
淩挽馥提着小竹籃來到小墳墓前,拿出鐮刀簡單地去除了墳頭上過于茂盛的雜草,讓上頭的草整齊一些,其餘的基本保留着。墓堆前立了一個小石碑,隻是上面空空的。無字碑,沒有姓名,沒有出處,無過往,無未來。
“這位,是我的母親。”淩挽馥拿出小竹籃裡的糕點,一一擺在墓前,道:“生母。”
世人皆知,淩挽馥是落華夫人的養女,是落華夫人外出時撿回來的孤兒。世人并不知道的是,這次南下之旅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有意之行。淩挽馥不是孤兒,至少落華夫人在一間破廟裡面找到她的時候,她并不是,即便她的生母正躺在身後的地上,已經是奄奄一息。幼小的淩挽馥将行乞讨回來的已經變質的饅頭撕成小塊,小心地沾着水喂入母親口裡,然她母親已經病重,連吞咽都是困難了。唯一支撐她的,就是等來了好友落華夫人。她用盡最後一絲的力氣,将女兒的小手塞到落華夫人手裡,嘴唇動了動,留下一句吃力的謝謝,便讓多年後的重逢變成了訣别。再回到京中時,落華夫人身邊便多了一個小女兒,命名為淩挽馥。
當年,落華夫人将淩挽馥生母的骨灰帶回,安葬在天淨庵,考慮到淩挽馥的安全,落華夫人選擇了為好友立墓不立碑。每一年,淩挽馥都在清明前來到這裡,靜靜地坐在着陪着,會選擇這樣的日子,是因為生母便是在清明前離開人世的,且這個時間拜祭,更加不容易惹人注意。她早已接納了淩挽馥這個名字,可她始終無法忘記,這個無字碑下的躺着的女子,是如何帶着她四處躲藏,逃避官府的追捕,以至于落下一身重病。她總是會笑着望着她女兒,即便那樣的笑是那麼的無力虛弱,帶着滿滿的慚愧與不舍,直到最後一刻。
“我原以為,小姐帶來拜祭夫人的,會是蔣少爺,沒想到是闫大人。”不要說芸娘,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到結果是如此。一年前,還是天南地北的兩個人,會在半年都不到的時間内便走到了一起。要說是緣分千裡一線,不如說是闫楚禛努力而為之。
“這樣也好,有姑爺在,兩位夫人都會放心。”每年的拜祭,羅伍和芸娘隻是陪着淩挽馥拜祭落華夫人,對于另外一位,他們都習慣留給她們母女,畢竟能給她們的時間,就隻有每年的這一兩天。不管是那位夫人,還是落華夫人,小姐都是她們在這世間最重要的牽挂。如今,小姐不辜負所望地成長,并且如落華夫人所願,嫁入良人之家。不僅有了他羅伍、芸娘,手上有鳳宜閣,身邊還多了一位姑爺。姑爺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他是攜手和小姐共走餘生的人,是可以代替他們陪着小姐祭拜生母的人,是陪着小姐夜談,百年之後與她同墓的人。這個人是闫楚禛,羅伍反而覺得更加滿意,闫楚禛的身上,羅伍看到了比蔣柏儒更多的無畏。
“兩位夫人,姑爺你們看了,還滿意嗎?不管怎麼樣,小姐是嫁人了。兩位可以放心,老羅會繼續拼着老命保護小姐的。請兩位夫人,觀音菩薩在上,保佑小姐,順便再保佑一下我這副老骨頭,讓我再多撐幾年,好好護着小姐。”羅伍雙手合十,跪拜着,虔誠許願。
“還有我,我也要多撐幾年,單單你一個人在,大老粗一個,我可不放心。”芸娘不僅說了,還額外多掏出銀子添了香油錢。
按照往年的習慣,芸娘和羅伍當日吃了齋飯後便會回去,留下淩挽馥一人,第二天再派人過來接她回去。妙慈師太是個慈善之人,哪怕姑子廟不宜讓男子留宿,還是給夫妻兩人騰出了一個相對靠近後山的房間。山間本是安靜,林間風聲沙沙,樹影婆娑,月光在竹制的窗間走過,月光斑駁。
“還不睡嗎?”今日起得早,坐了一天的車上山,本是勞累。可闫楚禛翻了身,發現身旁的淩挽馥竟然還未合眼。
淩挽馥不是第一次在山間過夜,山林的安靜也是她所喜歡的。然甚少睡不着,許是白日裡和闫楚禛談的那些話,引起了她的那些往事,已經多年未曾和人再次談起。即便過去了多年,然那镌刻在骨子裡的痕迹,是永生無法淡忘的。
“既然睡不着,那就随我去一個地方。”闫楚禛見淩挽馥沒有回話,便拉着淩挽馥下了床。
“你這是幹嘛?”淩挽馥不懂丈夫夜裡又出現了什麼奇思妙想,避免打擾他人,還是配合着穿衣跟着出去。
隻見闫楚禛一手提着小燈籠,一手拉着淩挽馥,小心地往着後山的路走去。不一會,兩人便穿過林間,來到了一灣小湖旁。闫楚禛找了一個幹淨的大石,小心扶着淩挽馥坐了下來。小湖位置偏僻,比房裡更加安靜。湖是深山溪水沿山體而下,彙聚而成,湖水不深,湖水清澈,湖底的石頭小巧光滑,在月光下瑩瑩發光。清涼的山風于林間而過,山野的草木香随風而至,讓人格外惬意。
“白日的時候我偶然發現的,當時就覺得這邊很是幽靜,夜裡過來,必然很美。”
“那我們來這,幹什麼?”淩挽馥想不明白這三更半夜的,自家夫君又在搞什麼名堂。
“賞月,你不覺得月色很美嗎?”
“賞月?為什麼?”
“哪有什麼為什麼。就是覺得美,過來看看,要是到了天亮還睡不着,我們還可以看看日出。”闫楚禛緊挨着淩挽馥而坐,摟着她。他知道她向來淺眠,今日思緒過多,更加難以入睡了。要她窩在房裡強行入睡,必然是難受,還不如就順其自然,偷溜出來,放下平日那些紛紛擾擾。就這樣一盞孤燈,靜靜地相擁而坐,聽聽風聲,看看月光,何嘗又不是一件美事。
或許是闫楚禛的方法誤打正着的起了作用,或者是淩挽馥真的累了。淩挽馥被闫楚禛擁着,微微的暖意從背後的懷抱裡傳來,竟然迷迷糊糊之間就這樣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開春的春闱乃京中大事,寒窗多年的學子會從全國各地湧入京中,他們會在京中一直到三月放榜後。在此期間,他們會傾盡所學為前程,為家族謀個鯉躍龍門,一改出身的機會。大量的人流入京中,為京中的商家帶來了商機。特别是旅館、食肆。那些趕考的學子,為了能有個安适的地方住下來備考,哪怕比往日貴上好幾倍的價格,對于一些家境不錯的學子來說,還是值得。至于那些實在拿不出銀兩的,就隻能想辦法去擠一擠破廟廢宅都是無怨無悔。
不管如何,沉寂了一個漫長的寒冬,在一聲春雷的召喚下,終于開始了褪去腐朽的痕迹,那些陌生的面孔在抽枝的老樹中集聚,詩文的讨論聲與春意相互碰撞,即便不擡頭仰望,便可知道,寒冬已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