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淩挽馥回閣,芸娘一早就起來做準備,吩咐小厮在門口盯着,叮囑廚房做些淩挽馥愛吃的,忙裡忙外的。聽聞門外小厮一報,便提裙跟着羅叔迎了出去。瞧見從車子上下來耳釘闫楚禛,芸娘饒是一愣,闫大人也來了?随即收起驚訝,福身行禮:“姑爺好。”
姑爺?這回讓淩挽馥不淡定了,第一反應冒出兩個字,不可思議。先是四月,現在連從小看她長大的芸娘,都這樣了,她有點後悔想回去了。隻是更加不可思議的在後頭,腿腳快的小厮在芸娘吩咐其他人搬運禮品的時候,早已将闫楚禛陪同淩挽馥回閣的消息說給了小丫鬟,小丫鬟又說給了廚娘,一傳二,二傳三。兩人還沒踏入閣内,整個鳳宜閣都知道闫楚禛來了。還有不知誰提議,居然在後院的大廳前,所有的姑娘整整齊齊地站成了一排,見到他們兩人進來,高高興興地叫了一句:“姑爺好。”
這一聲姑爺好,讓淩挽馥再次一陣哆嗦,渾身雞皮疙瘩直冒,深深地懷疑今日是否尚在夢中,疑惑是不是走錯門了。她記得三日前,她們的态度不是這樣的,不過三日,怎麼整個鳳宜閣全部都倒戈。相反的,闫楚禛則是顯得自然多了,還打賞了不少人。他拉着淩挽馥的手坐落主位,悠然地接過擦手毛巾,還時不時和羅叔談上幾句,俨然此處的主人一般。這讓淩挽馥覺得十分不爽。
新婚媳婦回門該準備的禮,闫楚禛都全部準備了。雖是突然,芸娘備下的酒席,自然不會因為多了這份意料之外的人而顯不足。閣裡面的人見這位姑爺毫無架子,便自覺膽大起來。甚至都舉杯跑過來灌了他不少酒。幾輪下來,衆人發現了姑爺的酒量好厲害,敬過去的酒,他都一滴不剩,一人對了好幾輪,閣中好幾位酒量好的都倒下了,他還是面不改色。
今日回閣,淩挽馥不僅是回門,還要處理閣中閣中事情。羅叔和芸娘已經提前将她今日要看的賬冊搬到她居住的小樓。她已經出嫁,沒辦法長期居住在閣中。在未确切知道闫楚禛的那邊的反應時候,淩挽馥臨時拟定了一套方案讓日常的運營能在她不在的時候,正常運行起來。幸好平日用人皆用心,方案運行起來還是挺順利的。等淩挽馥快速查閱了賬冊,詢問了最近幾日的狀況後,擡頭看看更漏,發現未時已過。
“他在哪?”淩挽馥此時才想起,闫楚禛在哪裡。記得回小樓前,她有交代過人帶他下去休息。
“姑爺在花園那裡,芸娘已經讓人送了醒酒茶。”
“你下去吧,去和姐妹們玩玩,也去看看你弟弟。”四月一回閣就自動自覺地跑去找姐妹玩了,隻有阿蘭還在這。她定是惦記着弟弟,淩挽馥也受不了她從闫府出來後便閃爍着喜悅的雙眼,便放了人。此時閣中個人已經在各自忙碌,園中唯有闫楚禛一人獨坐在池塘邊的石凳上,正在左右手對弈。他下得極為認真,左手白子落下,黑子便緊随其後圍剿。這讓她想起那日兩人對弈,他總能在鬧市中取得獨身一人的安靜。對明日,他有想法,卻從未不是單純仰望,而是把這份念想執着在眼下,步步地耕耘,積累。這樣的男子,有着才情,有着足夠的耐心,隻要他認定了,便會不會放手,不管是人或是事。她挂心生意,忘記了他。他大可直接讓人找個地方歇息,而他隻是在不遠處靜靜地候着,直到她偶爾倚窗而望,再相互感應地對視一笑,仿佛被忽視的委屈。池塘荷葉之下,小魚兒尋找着遮陽的陰涼,時不時好奇地探出頭來,吐着小泡泡,泛起那水波瑩光,悠悠地蕩漾進了某個地方,很久很久不散。
女兒回門是不可以在娘家過夜的,天黑前,夫妻二人帶着鳳宜閣準備好的回禮回到了闫府。阿蘭和四月按照芸娘的吩咐,把回禮送至各房的主子,管事的,那些小丫鬟,小厮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賞。這是鳳宜閣為淩挽馥在闫府開路,目的就是為了淩挽馥日後能在闫府過得舒心些。府上衆人對大少夫人的出手大方議論紛紛,四月可得意了,無奈淩挽馥則有點頭疼,向來愛風頭的林氏那雙眼要是不朝着她噴火,估計都難了。
不過林氏态度如何,淩挽馥壓根就不上心。她現在着手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她和闫楚禛所居住的這個宿石居。新媳婦是要接管夫君家的事務的,當今在闫府掌中饋的是林氏,淩挽馥不需要去操心整個府上的事務,她需要接管的隻有宿石居。第一天成親,忙沒有時間。第二天要敬茶進宮,回來後就直接睡下了。第三天回門,回府的時候天色已晚,再把人叫過來實在太折騰。第四天再不接,淩挽馥自個都說不過去了。
一聲吩咐下去,宿石居的管事婆子便領着一衆小厮丫鬟前來拜見新夫人。宿石居人不多,除了闫楚禛的貼身小厮阿立,就是幾個雜役,加上兩個小丫鬟。管事的陳嫂拿着名冊一個個把仆人的名字讀了一遍給淩挽馥,就算介紹完了。陳嫂是闫楚禛娘親嫁過來的時候從娘家帶過的人,略微認識幾個字。大夫人仙遊後,她便繼續留下來,負責管理宿石居的事務。陳嫂長得矮胖,手指短短白白的,笑起來總是眼咪咪的。四月不喜歡陳嫂的笑,這樣的人她見多了,看似一副慈祥老人之态,實則眼珠子一溜一溜的,精明得很。四月接過陳嫂手中的賬冊,便退回到了淩挽馥身邊。本想着和四月套套近乎的陳嫂沒有想到四月會有此等反應,隻好也尴尬地呵呵兩句回到了原位。
“這就是所有?”淩挽馥拿起一本翻了幾頁,問道。
“是的,這就是宿石居所有賬冊。少夫人莫要見怪,禛少爺是今年才回京當官,每年的積蓄是沒有多少。”
“我會看賬冊”扇子在賬冊上敲了敲,淩挽馥打斷了陳嫂的話,“我看完了再叫你,你先下去幹活吧。”賬目她自然會看,不急,現在隻要陳嫂把院中各人的情況簡要介紹一下,讓她認認人便可,她不喜歡也不需要被别人領着做事情。
宿石居的人不多,除了幾個雜役的,加上兩個小丫鬟和陳嫂,比其他的院落來說,可謂是少得可憐。向來用人不在于數量,踏實願意辦事,能辦事的才是有用的。她是新的女主人接手院落,人少了反而有人少的好處,清理起來簡單,要是真的人手不夠,再找便是,不着急。
“這也太少了吧。”四月略微嫌棄地翻了一下桌面的冊子。上面記載的仆人數量少,賣身契真正在宿石居的不過就三四張,剩餘的大部分都握在二房二夫人的手裡。這也就算了,少的還有賬冊上的銀兩錢财。除了闫楚禛母親大夫人的嫁妝,賬冊上幾乎沒有别的實物财物,現銀不過就一百兩左右,還有一部分是成婚時候聖上賜下來用來辦婚禮的時候剩下的。在闫府這樣的大宅門裡,闫大少爺這個身份來說,着實是少得可憐。
“真的那麼少嗎?”
“是的,才那麼一點點錢,連我們鳳宜閣半個月的收入都不夠。”咦?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還那麼熟悉。四月恹恹地轉過頭,嫌棄的小臉立刻堆滿笑容,雖然看起來是僵硬點,“少爺,你回來了。”慘了,那些話該不會都被他聽見了,眼睛一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個借口躲開再說。“少爺你渴了吧,我去給你倒茶。”
這丫頭,雞賊得很,做錯了事,就雙腳開溜跑。“等等。”淩挽馥把四月叫了回來,“你把這些拿去,讓陳嫂帶着你,照着上面的給我盤庫。不限你時間,要的是個清楚。物品存放的數量,狀态,存放地點都給我好好殿前清楚了。點到多少就記多少,不管是少了多少,隻要記下來就好了。我這沒什麼,你帶上阿蘭。她也好學一學。”
“是。”四月領了任務,松了口氣地跑去找阿蘭了。
“這丫頭,跑得可真快。”闫楚禛望着一溜煙已經跑得老遠的四月笑道。
“從小訓練出來的,不快才怪。”
闫楚禛自幼便沒了父母庇護,幸得祖父母疼愛,養在膝下才得以長大。年少入仕後便領了祖父的囑托離京任職,對府上的事情自然不上心。直到了迎娶淩挽馥時,他才發現這是多麼的捉襟見肘。嬸娘以各種理由推诿拿不出銀子辦婚禮,宿石居中的庫房拿不出什麼值錢的物品下聘。幸而闫老太太及時拿出為他準備好的禮金以及為他保存的大夫人的嫁妝,婚禮才得以順利采辦。那薄薄的賬冊,即使不用四月多說,他都可以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
“無妨。”淩挽馥從來沒有想過要依仗闫楚禛,故宿石居裡面有錢财多少,她并不是很在乎。“那夫君覺得,這怎麼是好?”
“這是内院,為夫不擅長,全聽夫人的。”才智過人的闫大人居然口中還有不擅長的事情,實屬難得,不過這是事實。君子遠離庖廚,說的就是闫大人這種。“夫君難道一點都不擔心的嗎?”
“夫人你覺得我需要擔心什麼?”擔心她私吞那點财物?還是那幾個心已經不知跑到哪裡去的下人?可笑吧。“對夫人來說,這不過是指間沙吧。”
這樣一說,反而顯得淩挽馥有種小人心腸。不過這樣的回答,反而讓淩挽馥感到放心。院中以前是什麼樣的情況,淩挽馥都不在乎,她都有辦法去整頓。可她要在乎的是闫楚禛的想法。這是他居住了多年的院落,裡面的舊人有多少的情感,她是沒把握的。她進入闫府以來,從來沒有刻意掩飾,這些闫楚禛都看在眼裡,他連一個眼神的驚訝都沒有,也沒有多問。如今既然人家都對自己這樣說了,那麼多少她都要交代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