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人間上,有的人為尋找安穩而如郭惠蘭一般不惜逃命天涯,也有的人心懷各種思緒踏上歸途,從遠方而歸。去與回之間,在每日的生活之間交替,勾勒出京中人的離别與相識。
自古以來,男子進入朝政不外出就是仕途一路。無論是百年世家,還是寒窗學子,仕途都不過是文武兩種選擇。武舉過後,不是跟着鎮守邊疆,就是留在皇城腳下,成為金吾衛或者羽林衛一員。文舉也是大體分為兩種,留在京城或者被派遣到各個地方擔任地方官曆練。不同于沒有背景的普通學子,稍微有一點家底的世家出身的世子在中進士之後,家裡人多少都會從中想着辦法是不是能打點一二,以便能留下來,免去遠離家人地方之苦。但是也不是沒有例外,大虞武德十五年,十月初三一大早,闫老太太把還在睡夢中的小孫子拉起來站在門口,心裡把已經離世的闫老爺罵上一遍又一遍,死老頭,走了都不省心,教會了大孫子那個死性子,說什麼男兒就該不懼困苦,唯有地方才方知為官之道。好了,這大孫子一高舉,便頂着狀元之名挑了一個最為偏遠的窮小鎮去任職了。還一走就是八年之久。然而,在一片馬揚起的沙塵中,大孫子闫楚禛笑着踏馬而至時,就像闫律祁所預言的,闫老太太準備的那些責備是一句都說不出來,随之而來的便是一頓默默的流淚。八年了,這個苦命的大孫子,終于回來了。
既然大虞曆史上最年輕的高中狀元的保持者回來了,職位當然是少不了的。當今聖上在吏部尚書遞過來的空缺名單上随意看了一眼,朱批在一個職位上一圈,闫楚禛的位置就這樣快速的确定了。右補阙。當今聖上崇光帝,最厭惡言官在他耳邊啰嗦。右補阙掌供奉諷谏,聖上身旁的人,在崇光帝上任後,就直接成為了距離聖上最遙遠的人。對于闫楚禛得到這個位置,有的人說得了一個好位置,有人說浪費了。不管怎麼樣,這些在官場之間的傳話,在百姓之間連三日談資都輪不上,畢竟這些官場中人的事情,對布衣百姓來說,重要的還是眼下的過日子。
投身在鳳宜閣的郭惠蘭姐弟如今便是如此,擺脫了行乞的生活,日子過得算是舒坦。郭惠蘭很感謝鳳宜閣的收留,幹起活來特别的勤快,臉上總是挂着笑,加上她識字,音律等多少都有點基礎,學起來東西來上手還算快,這讓閣中各位姑娘,特别是主管樂妓的鴛鴦,對她都感到十分的滿意,有幾位姑娘都考慮過日後是否把她安排自己的房裡做個貼身丫鬟都是不錯的。除了有一條,那就是郭惠蘭吃得似乎有點太多了。
“昨天午飯時候,她一個人吃了五碗陽春面,還有晚膳的時候,吃了閣裡正常粗使丫鬟的四倍,還外加了三個蔥油大餅。”四月嘟囔着向淩挽馥彙報道,“廚娘說,郭惠蘭來了之後,閣中的吃食消耗得可是快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行乞的日子餓的時間太長,還是本來就是個如此能吃的姑娘。郭惠蘭頭一天進來的時候,看着她和弟弟兩人大口大口地吃下三個的分量時,閣裡的姑娘還笑着說是餓壞了。然而接觸的時間長了,才發現第一天的吃食原來是小的。現在隻要安排的活稍微多一點,郭惠蘭甚至能吃上大概六個人的分量。把閣裡向來以纖細為美的姑娘都吓了一大跳。
“羅叔那邊的情況進展得怎樣?”郭惠蘭來了已經快兩個月,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看,都把事情忘了。已經一大早就把東西送回來了,我爹說他看了一遍,讓拿過來給你過目。”四月轉身在一旁的書架上拿出一疊文書遞上給淩挽馥。這是羅伍派人到郭惠蘭的故鄉調查回來的材料,内容極為詳細,包含了郭家祖上各類信息,每一類的信息都做了分類,方便查閱。郭惠蘭調查結果和她所陳述的一樣,祖父一輩開始經營小本生意,郭惠蘭的爹是郭家唯一的苗,她的弟弟郭晖是單傳。郭惠蘭的娘是遠嫁的,有姐弟,但是因外祖父不太喜歡這個郭家的這門親事,因此在郭家出事之前,已經多年不再往來,更不用說郭家已經出事。那個土霸老爺看來是挺喜歡郭惠蘭的。為了沒有後顧,賄賂縣老爺,還用了死囚來頂替郭惠蘭。這反而幫了淩挽馥的忙。郭惠蘭的背景是符合條件的,那些前事對鳳宜閣來說不過小事一樁而已。這裡是風月場合,流落此的,有哪個身上不是背負着一些麻煩前事。處理這些事情的能力,淩挽馥還是有的。淩挽馥翻過醫女對郭惠蘭的把脈與身體檢查記錄,上面沒有顯示什麼異常的地方,再綜合衆人對她這些日子的評價,郭惠蘭是适合留下來的。
“和芸娘、羅叔說,惠蘭滿期限後就帶過來我這簽訂契約。另外,順道去廚房和魯大娘說,往後的飯食要增,不可少了。”
“是,四月現在就去和魯大娘說。”接過淩挽馥遞過來的卷子放好,四月拔腿就往廚房方向跑去。望着這個一蹦一跳的身影,淩挽馥搖了搖頭,四月這個丫頭,别以為心中那些小九九她不知道。全閣的人都知道四月最愛吃,為此羅叔沒少唠叨她。現在惠蘭進來了,盡管淩挽馥覺得愛吃和食量大沒有太多的比較與聯系,但是四月的心裡正樂滋着,有了吃得多的惠蘭多少能分散大家對自己在吃上面的關注,那往後找吃的應該不會被她爹發現了吧。
十五一過,郭惠蘭就被叫到淩挽馥那去簽訂賣身契約。郭惠蘭選擇了和鴛鴦一樣賣藝不賣身,銀兩比賣身的少了點,至少這是郭惠蘭能接受的範疇,這沒有超出淩挽馥的意料,就如當日所言,今日的選擇全憑郭惠蘭的自願,鳳宜閣賺了她這段時間的勞力,也算扯平。郭惠蘭被安排繼續留在鴛鴦那,她現在懂得不多,大多數都是充當打下手的角色,但是鴛鴦喜歡她,點名的。按照淩挽馥的建議,郭惠蘭依舊閣中習慣隐去姓氏的同時,改叫阿蘭。日後,倘若她有幸回歸良籍,隻要把名字改回郭惠蘭,便可抹去一些麻煩。這是鳳宜閣給所有人預設的一條路,至于能否踏上,從來都不是鳳宜閣所能主導的。
“記住了,你就是我鳳宜閣的小樂妓阿蘭。你是我鳳宜閣的人,我自當會保你周全,但是他日若有對不住我鳳宜閣的事情,我也絕不手軟。若你此生有幸能讓你等到離開鳳宜閣的機會,我也絕不強硬為難你。”
有了新身份的阿蘭比前兩個月更加努力的工作,她琴技是生疏,除了承擔每日的工作,她還要學習各種各樣的琴技。唯有琴技取得進步,她才可以獲得獨立表演的機會,那樣每月的份錢才會能增加。這樣的日子可以說很辛苦,但阿蘭的心中是滿足的。她很感謝眼前的一切。唯有一件事情就是弟弟郭晖。她現在賣身給了鳳宜閣,弟弟郭晖沒有,他不能繼續在鳳宜閣居住。
“小姐,你為什麼不答應讓郭晖賣身?”結束完了練習的阿蘭手揣着小紙條又急匆匆地出去了。不用問,都知道她又去找住的地方了。已經半個月了,還是沒有進展。也難怪,她不是京中人,這裡人生地不熟。郭晖不僅要找到住的地方,還需要有個人要在阿蘭不在的時候給予郭晖适當的照顧。這就不容易了。其實,阿蘭賣身第二天,她弟弟郭晖是曾找過小姐,希望和姐姐一樣賣身到鳳宜閣。隻是,淩挽馥拒絕了。四月望了望在一旁查看着賬冊的淩挽馥,歎了口氣,小姐還是依舊讓人猜不透,便掩上了窗戶。
“你在那裡歎氣完了沒,完了的話,就過來幫我把這些冊子整理拿回去給羅叔。”淩挽馥合上最後一頁,指了指堆在一邊的冊子。“入籍的那些要移入檔案室的。”
“這麼多?奴婢一個人?”四月看着那堆又高又厚的賬冊,如果她不記錯的話,這不僅有賬冊,還有剛入籍的閣中姑娘的原始材料。她最怕就是寫字,一想到要把那幾本都要抄寫一遍,她就不高興了。
“沒有,你先把賬冊送去給羅叔。入籍的那些給芸娘,當然了,多少是難免要幫幫忙的。”慢慢地喝了口茶,“或者說,你比較喜歡自己一個人抄完。芸娘她會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