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房價普遍不低,蘭怡園因房價親民入住率很高,樓房不規則亮着或暖色或冷色的燈光,不知從哪扇窗戶飄出炒菜的香氣直往路過的人鼻子裡鑽,江聿踩着沾上泥污的黑色皮鞋,慢慢往家走。
一進家門,羊毛大衣縫隙裡無孔不入的冷氣漸漸回歸室溫,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冷冷問:“你去哪了?”
江聿沒有回話,在玄關換好拖鞋,解下脖子上白綠相間的圍巾,擡手打算挂上門口的衣架,然而衣架被先來一步的駝色羊絨大衣占着,他手上動作一頓,轉而把圍巾放在玄關櫃上。
他的目光狀似無意掃過沙發後被麻布遮擋住的畫布,麻布的褶皺都絲毫未變,看來是沒有人碰觸過,這個認知讓他放下心來。
昨夜的高燒剛剛退去,渾身肌肉的酸痛感仍在,記挂今晚需要把細化後的草稿發給單主,他無視客廳裡坐着的男人,腳步未停地路過客廳去卧室拿ipad。
卧室床頭空無一物,記憶裡本該放在那的平闆不見蹤影,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視線看向客廳方向,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錯,平闆應該是被人拿走了。
客廳,江聿站在路禮面前眼眸低垂着問:“我的平闆在哪?”
樓上父親正在教孩子寫作業,樓層間隔音不好,激動的講題聲傳了下來。
“不是生病了麼?”路禮翹起二郎腿,并沒有直接回答問題,“既然生病了就好好養病,不要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
江聿像是沒聽到他在說什麼,仍舊隻是問:“平闆在哪?”
他目光充滿執拗,仿佛今晚拿不回平闆便不會罷休。路禮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上一秒還覺得新鮮,下一秒就心生怒火。
“一定要畫?”他聲音冷得像淬了冰,裹挾着無聲的壓迫感,“哪怕我不喜歡也要畫?”
看來平闆确實在對方那裡,江聿對他攤開手掌:“把平闆給我。”
路禮黑眸閃動:“一定要畫?”
江聿面無波瀾地點點頭,“是,我想畫。”
話音剛落,面前男人目光陡然沉下,大約二十分鐘前他先江聿到了這裡,狹小逼仄的客廳,晾不開幾件衣服的陽台,他的視線沒有停留,徑直走進漆黑一片的卧室,床頭蓋保護殼下的平闆漏出微弱的屏幕光。
他掀開保護殼,屏幕上霍然顯示出那張已經被删掉的草稿。
不,比删掉那張線條還要流暢精細。
太不聽話了。
看到再次萌芽的畫稿時的怒意又瞬間被點燃,路禮從身後拿出ipad,解鎖屏幕,當着江聿的面删掉了那張稿圖。
“你為什麼……”江聿的目光一寸一寸灰暗下去,聲帶顫抖着,“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幾乎為這段感情舍棄掉全部的自我,現在就連這僅剩的一丁點愛好也不被允許嗎?
“一幅畫而已,買家給了多少錢?”删掉畫之後,路禮看起來心情好不少,說出口的話字裡行間透出滿不在乎,“我替你付違約金。”
江聿說:“那些并不重要,也不需要你替我付違約金。”
“那你究竟想要什麼?”面前的人臉色灰敗,看得路禮皺起眉,心想自己是不是做得過分了,然而這樣的念頭隻閃過一瞬,很快又被心頭說不明的怒意蓋過。
“我什麼都不想要,隻希望你不要再自作主張替我做主。”江聿擡起眼簾看着他:“我是個人,我有權利做我喜歡做的事。”
話音一落,路禮忽然起身欺近至他面前,重重将他揉進懷裡,嘴唇貼着他的耳垂,“你隻要喜歡我就夠了。”
說完,路禮捏着江聿的下巴湊過來吻他,江聿心跳得厲害,頂得胸膛發慌,在唇瓣即将接觸的一刻奮力掙紮起來,他幾乎手腳并用,細白的手腕發了狠般将路禮推開。
沒想過向來溫順的江聿會如此激烈地反抗,路禮一個不備跌坐在沙發上,怒意瞬時間騰起,他起身再次箍住江聿的腰身,不顧懷中人大幅度地扭動還欲強吻。
“路禮!”江聿眼角刹那間滑落數滴清淚,憤然聲音從胸腔喊出,聲音出口後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似是要将肺都咳出來。
路禮拍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江聿平複下來後掏出手機,舉着手機上的照片橫在路禮面前,“她是誰?”
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今晚路禮和宋意歡在彌港共進晚餐的照片,看上去兩人談笑風生很是愉快。
看清圖片内容的一瞬,路禮眯起眼睛,似在審視他:“你跟蹤我?”
江聿沒回答這個問題,隻是一錯不錯眼珠地看着他:“她是誰?”
既然已經問出口了,那些如履薄冰維持的體面便不複存在,不如趁這一次問個清楚,好叫自己能徹底死心。
“江聿,我說過的。”江聿的目光令路禮心底泛起隐隐的不安,卻還是維持着往日的淡漠語氣,“你沒有資格過問我的私事。”
到了這個地步,江聿隻想要個答案,他再次問:“她是誰?你們是什麼關系?”
樓上的講題聲已經演變成怒其不争的吼叫,男人粗犷的嗓音穿透力極強,似乎連窗戶都跟着抖了抖。
“你不用管。”路禮擡起手,手掌覆在江聿眼睛上,那雙狹長的狐狸眼此刻充血通紅,看得他心口一痛,安撫道:“你什麼都不用管,隻需要喜歡我就足夠了。”
寬大的手掌擋住了江聿的大半張臉,他看不到路禮的表情,但用猜的也能猜到——一定是一副不耐煩又冷漠的表情。
他輕輕啟唇:“可我不想喜歡你了。”
覆在眼前的手掌蓦然移開,光線再次重新進入視網膜,江聿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時無言。
“你再說一遍,你剛剛說什麼了?”路禮的臉上終于出現了别的表情,江聿偷偷想。
“我不想喜歡你了。”他說的話江聿都會聽,所以江聿再次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
“我媽媽說過,”好像嫌不夠,又或是下意識解釋的習慣,江聿繼續說:“她說喜歡會讓一個人變得更好,曾經我努力向你靠近的日子是在變好的,可現在我好像……”
江聿停頓了很短的時間,思考了一下措辭,接着咬字:“在枯萎。”
路禮看着面前膚白瘦弱的青年,樣貌和從前每一天一樣昳麗,四年時光在他身上見不到一絲痕迹,相反的,他通身的氣質在歲月的雕琢下更加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