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随意地垂在身側,腦袋埋在胸前無力地耷拉着,身下沒有鋪任何東西,他就這麼席地跪在青石闆的地面上。即使雙腿早已經因為麻木而失去知覺,但膝蓋上接連傳來的陣陣刺痛依舊讓他有些難以忍受,昨天還紅腫得一碰就痛的臉頰今天似乎消退了不少。午後的天空藍得如同水洗過一般,和煦的陽光穿過高牆照在身上,白清栩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他伸出雙手撐在膝蓋上換了個姿勢緩解雙腿的不适。
雖說在回晟都之前他早已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但事情的發展依舊遠遠超出他的預料。他預想過那位九五之尊的父親不會聽自己任何的意見,但卻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連面都不讓他見,并且在他試圖強行進入臨淵閣的時候還下令讓侍衛進行武力攔截。于是白清栩轉而決定先去找魏昭确認一下情況。然而無論是三尺監、夏官樞還是皇城内外,甚至連街頭巷尾的平民百姓都知道魏将軍謀逆被捕入獄,卻無一人知道他被關在何處,案子由誰審理進展如何等等。
白清栩明白當一件事隻能聽到一種聲音,隻被允許出現一個結論,那一定不正常。可是畢竟他在朝中毫無勢力,無論怎麼奔走打聽卻總是被人拒之門外,無奈之下他再次回頭來找白霈,同時也暗地裡讓洛水和洛衡悄悄繼續追查魏昭的下落。然而連續七天,每次去往臨淵閣都被父親以各種理由拒之門外,昨天好不容易得到召見,自己才剛提了魏昭的名字便被打斷。
“國師,朕的旨意難道沒有傳達給皇子嗎?”白霈端起茶杯打斷白清栩的話,随後漫不經心地問站在書桌西邊的淩無煙,雙眼連擡都不擡依舊停留在面前的奏折上。
“是老臣失職,一直忙于各種雜事,還未找到機會告知殿下。”淩無煙快步走到白清栩身旁壓低語調說道:“殿下若為自己計,萬不可替他求情。”
白清栩自顧自地行完禮說:“孩兒并非是要替魏将軍求情,隻是從小到大他對于我來說都如同家人一樣,若是他真的犯下謀逆這樣的大罪,以後怕是無法再見了,所以懇請父皇允許孩兒能夠見他一面。”
淩無煙再次出言阻止:“殿下,快别說了。”
“讓他說!”白霈一拂袖站起來,“原本朕念着父子親情,想要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結果你不但不好好反省,竟然還将那個亂臣賊子視為家人?”
雖然關于魏昭的罪行早已傳遍各地,但親耳聽到白霈以這四個字來稱呼他,白清栩心裡依舊湧起幾絲憤怒,不禁脫口而出:“若魏将軍真如陛下所言是亂臣賊子,難道不應該徹頭徹尾查清楚嗎?據我所知現在無論是三尺監還是夏官樞都無人參與,甚至連案件的卷宗都找不到。”
“這些都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情,你隻要安安分分謹守做南隅皇子的本份就好,不該你管的事情就不要過問。”
白清栩更是感到詫異:“安安分分?”
這話似曾相識,隻不過當時的對象并非自己而是母親鸢尾。在白霈剛剛掌權之初,南隅剛剛經曆過戰争,國家百廢待興。鸢尾四處走訪體察民情,了解到不少民間疾苦,于是提出全國免征三年賦稅。原本青女後人的身份便讓百姓對鸢尾很有好感,免稅的政令一出更是對她大加贊賞。再後來她又陸續提出很多利于百姓的措施,使得她在百姓之中的聲望也越來越高。隻不過自古以來利國利民的未必就能利于統治者,所以激起朝中部分大臣和貴族的不滿,再加上民心所向使得白霈也開始收回給她的權利,直至最後隻能做一個花瓶皇後。
想到這些白清栩冷笑了一下,自己這個父親還是和那時候一樣,他擔心的隻有自己的權利。
淩無煙連忙沖着白霈使了個眼色,白霈便轉而笑着對白清栩說:“前些日子你在浩淼峰馴服白澤的事,朕都聽說了。由于你馴服白澤保住阿毗箓有功,對于你私自離開宣陵山的事情朕決定不再追究。”
難道真的如盧傲所說并沒有什麼聖旨?那魏昭又為何要假傳聖旨讓自己離開呢?又或者對方隻是在試探自己?
“殿下何不趁此機會将阿毗箓獻與陛下緩和一下父子關系?”淩無煙在白清栩耳邊輕聲提醒。
又是阿毗箓。
“孩兒今天不是為此而來的……”他話還沒說完,兩下清脆的耳光聲憑空響起,臉頰立刻腫脹疼痛起來。
白霈怒不可遏:“你是決心要站在那個逆賊那邊?”
白清栩十分不解,他看着眼前的父親,那雙眼睛透露出猙獰和兇狠的光芒,仿佛瞪着的并非自己的兒子而是仇人。
“朕問你,那日你私自離開宣陵山到底是受何人教唆?”
被打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白清栩伸手摸了摸,似乎更加腫了。他雖然心裡很是氣忿,卻也下意識地隐去魏昭曾經去宣陵山找自己的事情,隻是回答:“無人教唆,都是我救師父心切,所以才會擅自離開,與其他人無關。”
“還在胡說!”白霈用力一掌拍在書桌上,“魏昭前腳才剛走,轉頭你就接着離開,你當朕一點也不知情嗎?”
白清栩愣了一下,他沒有料到白霈竟然都在監視自己,隻要解釋道:“魏将軍隻是來告訴我浩淼峰的情況……”
白霈突然厲聲質問道:“這裡面有沒有你?”
“什麼?”白清栩這才猛然意識到這件事似乎并非隻是想要陷害魏昭那麼簡單,或許幕後之人是沖着自己來的也不一定。
“朕也一直奇怪,魏昭明明早已手握重權多年,為什麼早不叛變晚不叛變,偏偏在鸢尾離世你回來以後就生出不軌之心來。”白霈嘴角自嘲似地上揚了一下,“你們通通都認為是我害了鸢尾是嗎?你是這樣,魏昭也是這樣?”
面對白霈的質問,白清栩不知道如何回答,雖然他心裡對母親鸢尾的死充滿懷疑,但也不願意相信那是母親枕邊人所為,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不這麼認為,至于魏将軍,孩兒也從未聽他說起過。”
“朕是皇帝,就算是錯了又如何?難道你們要逼朕下跪道歉嗎?”
有一瞬間白清栩似乎看到白霈眼裡的不安和迷茫,但轉瞬之間又恢複成往日那樣深不可測。
“好了,朕不想再聽你狡辯,你給我跪倒門口去,好好反省!”
就這樣,白清栩被罰跪到此刻,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白霈為何總是反複無常,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為了向他示弱而甘願跪在這裡是無法得到魏昭的消息的,必須想尋别的出路才行。事到如今已經不僅僅是為了救魏昭那麼簡單,他感覺整個似乎有什麼重大的事情将要發生。
一陣喧鬧聲響起,接着是紛亂急促的腳步聲,看來有人正急急忙忙朝臨淵閣趕來。繞過宮牆拐角後,來人快速飛奔到面前,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襲白色的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