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舞弊之事導緻沒有優秀人才的輸送,爬上高位的都是商戶子弟,為利為自保與山匪勾結已經是常事,長此以往西境就成了這幅模樣。”
王飛雁之事點頭,很懂事地沒有問父親為何明明執掌着規模最大的軍隊,卻對亂象沒有任何作為。在姑姑的解釋下,她已經深刻明白父親被貶到西境代表着皇帝的徹底抛棄,安分守好國門便罷,若有一點失職或僭越讓皇帝找到收拾的借口,會是什麼下場不容想象。
這些事到底有些沉重,兩人沉默下來飲水不發一言。
終究是王擒虎先開口,他清清嗓子,想要讓自己顯得更威嚴地貼合父親這個身份。“你的武功是你姑姑所傳授的,父親對你們兩個都很放心,你一路走來已經證明了你的實力。”
他停頓一下,像是在斟酌話語才能表達出勸阻而非驅趕。“父親并非不想念你,隻是西境并非久留之地,等過段時間形勢松緩一些,你便回盛京吧。”
王飛雁咽下茶水,“我來之前深思熟慮過,并非是臨時起意。盛京中權鬥厮殺的腥風血雨我摻和不進去,我知道王家已經舉步維艱,隻要再出一點差錯便無以為繼。與其在宮中無所事事荒廢日月,不如來西境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父親,正如你和母親賦予我的名字,我是飛雁,不屬于四方天,西境才是我該留駐的地方。”
王擒虎聽完女兒一番話,擡手捂住濕潤的眼睛,平息片刻胸口潮意才開口;“當年你那麼小,将你留在宮裡是無奈之舉。我本以為你都忘了我,沒想到你竟然如此記挂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
王飛雁唇角顫抖,将新舊眼淚都蹭到父親的肩膀上,“你才沒有不稱職,你做了所有能做的。我知道姑姑交給我的新招式都是你創造的,你送我的花我都好好保存着,你的每一封信我都倒背如流,我知道你很愛我,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父親。”
父女倆相擁恸哭,像是要用眼淚把十八年的溝壑填補起來。
王飛雁就這樣在西境王家軍留了下來,她與春燕被暫時編入王家軍中曆練。将士們對自家小姐無傷速通西行之路很是佩服,時時找她切磋武藝。
比起盛京的波詭雲谲爾虞我詐,軍營中的赤誠熱忱給她提供了更大的空間,被京城污濁堵塞的心胸變的開闊,就連武藝也精進不少。
天高任鳥飛,大雁終于飛到了自己的天空。
奈何世間好景不長,形勢并未如王擒虎料想那般好轉。半月前焦灼的氛圍突然松弛下來,沉悶的陰雨天中王擒虎趁機派遣斥候小隊從不同方向突襲打探。
王飛雁就在其中,兩人沒有避諱,都以為這隻是一次平常的戰略博弈。直到敵人輕而易舉破解王家功法那刻,她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王飛雁清醒時已是夜晚,密林間月光照不到,葉片上的雨水滴滴滴落在地,嘈雜的蟲鳥鳴叫聲在她耳畔炸響,腦袋幾乎要裂開。
蚊蟲密密麻麻貼在身上,被下了蒙汗藥的她連伸手驅趕都做不到。四周看似空空蕩蕩,打眼一掃卻能看出掩藏在陰影裡的數十人影。
王家世代為兵為将,自有一套解蒙汗藥的辦法。在察覺功法被破時,她來不及細思立馬便咽下了含在舌根的藥丸卻并未奏效。
王飛雁不怕絕境拼殺,隻要有一口氣在她就不可能屈服。但在危局面前連一根指頭都擡不起來的話,她還能做什麼呢?
父女兩人之所以不害怕西戎人要挾正是因為确信王家功法天下不破,王飛雁的佩劍清霄是當之無愧的神兵利器,她的武功在戰場上幾乎是所向披靡。
正因如此,王飛雁才敢來西境,王擒虎才跟讓她留在西境。
誰能想到王家功法還有被破解的一天?誰能想到王家密不外傳的解藥也會有無用的一天?誰能想到西戎人真的卑劣到使出挾女相逼的招數?
王擒虎屏退衆人枯坐一夜,卸甲孤身走出他守了十八年的西境城門。
王飛雁被西戎人押送着與她的父親擦肩而過,兩雙淚眼對撞,無聲的鼎沸震天作響。
無力的人踉跄向生,堅定的人決心向死。
但誰能說的準呢?王擒虎在邁出那一步之前真的默認自己的死亡了嗎?女兒的被俘虜很明顯,他一定猜到王家功法被破解了,解毒藥也不再有作用。
但那又如何?他與西戎人周旋十八年,他精通十八般武藝蓋世天下,他已經沒有軟肋落在敵人手裡了,他還有一支軍隊、一座城、一個國、一個人想要拼死守護。
王擒虎也許并非是懷着死志走向死亡。
五日後,西戎軍将他殘缺不全的屍首用王家軍旗吊在城牆上。
太陽從此再不露面,唯有無邊無際的風溫柔吹拂,吹拂過那面旗幟,将旗幟蓋在他長眠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