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當日在公堂上言明此事全權交予本宮處理,今日請來諸位大人,也是為将這場懸而未決六年的案子徹底查個清楚明白。還望各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風匡野沖衆人拱手一禮,腰背挺直端的是龍章鳳姿,目光直視站在堂下第一排的文丞相以及朱家主。這兩人不愧是敢在科舉上動手腳的權财大拿,即使公主在他們面前都像是小孩子玩鬧過家家。
文丞相早在皇後提出尚公主之時就已經預見三公主将會是文辰仕途上最大的阻礙,身為權臣之首,他明白這是皇室對權力的約束,雖然驚慌于皇帝與文家間世代的默契被打破,皇室給出的寬松條件讓他略松一口氣。
此後三公主隐于深宮,文家與皇室都将這件事忘了個幹淨,誰能料到風匡野橫空出世,又讓皇後起了心思要用她來彌補大公主婚約利益的不足,不曾想二皇子是受到了打擊,太子卻也沒有得到好處。
文丞相不相信一個小小的公主就能撼動文家與大盛深度綁定的地位,朱家主也不擔心自家金山銀山能被風匡野輕易移走,兩人都面色尋常仿佛并非站在公堂之下,而是置身于皇家宮宴般怡然自得。
風匡野知道憑如今微末之身,令箭拿在手中也如雞毛輕飄,将衆人聚集在一起也無法真正結案。她隻要做到為沈沉松翻案、為受牽連的寒門學子尋回應有的仕途、為張風臨與郁舟行拿到真正的權柄與地位,剩下的事情自會有後人來前赴後繼。
天曆十二年與十八年涉及此案的寒門學子擠滿堂下,除卻當日參與大理寺庭審的都低頭不語。他們或接受錢财息事甯人,或緘默不言蹉跎數年,如今時事所趨站在審判公堂上,竟然說不出心中到底是什麼感受,又或許是否存在着絲毫微末的期待。
他們本就知曉文相與朱家勢大,三公主除皇帝口谕外無實權,實在是如蜉蝣般怎能撼動這兩顆巨樹。但還是忍不住抱半分希望,世間事皆有可能,也許六年過去,他們終于能夠讨回公道呢?
張風臨參與了全程計劃,自然知道風匡野全盤操作都是在借力打力,因此對此次的結果也早就有預料。即使心中再憤懑不平,也明白這件事情怪不到她身上,畢竟縱容文朱二人的隻能是皇帝,再深究就是大盛的整個官宦體制以及社會階層的問題,又怎能牽連到具體的人身上呢?
郁舟行沉寂六年,本以為借此機會能将蠅營狗苟之輩一網打盡,再将罪魁禍首繩之以法,卻見老友眉眼依舊愁苦,不似大仇得報之态,心下狐疑但時間緊迫又在衆目睽睽之下,隻能收斂了笑意。
風匡野擡手,獄掾們押着李靖言與方亭易走上來,押解着的人甫一松手,方亭易就軟軟地滑倒在地上,李靖言倒是立刻跪直了身子。
方亭易臉色慘白滿頭冷汗,衣着雖不甚整潔卻也完好。風匡野和負責押解他的獄掾對視一眼,心下了然——沒有人偷摸繞過自己給方亭易用刑,純粹是他自己吓破了膽。
雖然早在他科舉喝酒誤事惹出大風波時風匡野就知道他是個蠢貨,但在公堂上他說出的那番話更是刷新智商下限。即使三方都沒有明說,風匡野也能猜到那樣精彩的說辭絕對是風匡乾教他的。
風匡野暗想,由愚者戳破這場懸于大盛天幕之上的曠日持久的權錢交易絕對是祂的一筆,正是祂想要看到的戲碼,自己要做的就是盡量在戲台上保全己身,不做真正的提線傀儡。
“當日庭審的結果兩位大人想必早就明白清楚,舉子聯名指認禮部中有人搬弄權術,行科舉舞弊之事。父皇對此頗為憂心,本宮對天曆十二年科舉舞弊之事又略有耳聞,父皇忙于政事,便命本宮徹查此案。京中百姓也頗為關注,也是為打消大家對禮部和科舉的顧慮,更是肅清官場,佑我大盛國泰民安。”風匡野說到最後一句,擡首望東深深行一禮。
堂下衆人紛紛下跪行禮,齊聲念誦:“佑我大盛國泰民安。”
風匡野俯身扶起文丞相,緊跟在身後的沈蘭祺将朱家主從地上拽了起來。
“本宮特地請回部分天曆十二年的舉子,我們不妨聽聽他們的證詞。”風匡野看向張風臨,他沉默着點點頭,側身讓身後的舉子一個個上前陳情。
随着舉子們分别上前講述所得錢财金額與對接之人,殿外一個個富家子弟被獄掾推出來。他們都是被獄掾們從各處抓回大理寺的,即使風聲再緊也不願意夾着尾巴裝乖巧,十個裡面難有一個在崗位上,抓齊他們着實廢了不少力氣。
天曆十二年、十八年數百舉子牽涉其中,即使每人隻說兩句話,主簿放下筆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年事已高的文丞相與朱家主也不免變了臉色。
風匡野這才讓獄掾給兩位大人搬了凳子,恩準他們坐下。按常理來說風匡野絕對不夠格這麼怠慢兩位,但今日她注定不能所求皆得,在這些方面磋磨他們一下也不錯。
“這一筆筆本宮派人查證過,雖說不能完全保證正确真實,但也八九不離十,想必文丞相不會懷疑戶部尚書的能力吧?”風匡野接過沈蘭祺遞來的記錄,掃一眼後示意她呈給文丞相,見堂下人擡頭望來,笑眯眯地發問。
文丞相本以為今天來隻是走個過場,沒想到皇帝竟然真的給了三公主權力,讓她查到許多。但這還并不能觸及他的底線,也不過有些詫異罷了,與三公主對視一眼後立刻收回視線,“戶部尚書才幹出衆,老臣自然信服。”
與風雨不動的身邊山相比,朱家主就有些失了方寸。朱家能做到國商自然和戶部少不了往來,即使明知風匡野不太可能觸動自己的地位,但想到被軟禁的朱貴妃與二皇子還是有些不自在,見風匡野并未提到自己也就低頭不語。
風匡野點頭,“既然證人都已就位,也該請出幕後真兇了。”
她停頓一下,“本宮天曆十二年聽聞科舉舞弊案的真兇是當年的沈尚書以及一位同樣出身寒門的侍郎,心中頗為憤懑,想要看看到底是誰人想要亂我大盛官場,便找了些他們所作的文章讀。也許各位會對本宮拿出的《懷清賦》感到熟悉,那正是因為本宮為查此案作文章時,不由想起天曆十二年之事,有意無意間仿他二人文風所作。本宮心中本就有幾分疑窦,又見盛京百姓皆贊文中清正之意,便越發懷疑當年的審理結果。”
沈沉松與那寒門侍郎私下以師徒相稱,沈沉松知道身處高位減少接觸才是保護對方最好的辦法,便隐藏師徒關系,但字裡行間還是能看出幾分薪火相傳之意。《懷清賦》又是沈蘭祺寫就,這麼說雖有些春秋筆法但也挑不出錯處。
強權之下,世間最難證明的非無罪莫屬,沈蘭祺其實拿不出證據。但這不重要了,因為被選中的罪人能夠完美頂替解釋一切。
這次審理由風匡野主持,衆人沒有注意到大理寺卿何時悄然退場。江勳的重新出現将氣氛推到了高潮,原因無他,他并非獨身返回,還押解着一身囚服的文藍吟。
雖事出突然,文藍吟看起來卻不像全無準備,沒有一句辯解或求饒,卸去禮部一把手的傲氣,乖順跪伏在地,像是大理寺中最省心的犯人。
文藍吟是六年前禮部大換洗中唯一逃脫的人,上司同事死得幹淨,雖職位未動卻也名正言順地成了禮部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