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隻剩兄妹二人,平日裡兩人地位平等,都是府上的主子。但最近王舜華換魂之事在府中傳的沸沸揚揚,衆人将信将疑,待她不如以往,甚至個别偏激的還求來符咒就要往她臉上貼。
王舜華從未見識過這般局面,下意識回擊回去竟是不經意用出了王家功法。下人們看見熟悉的武功也就不再鬧騰,悻悻散去。
王擒虎從京郊的國寺趕回時便聽聞府中下人談論此事,又驚又怒,訓斥過下人後匆匆往妹妹房間去,以為是故人歸來,看見的卻還是一雙戒備疏離的眼。
“我聽下人們說你會用王家功法,還以為......”王擒虎死死扣住門框來掩飾失态,剝落的紅漆和指尖滲出的血交融一處。
“那隻是下意識的舉動而已。”王舜華想要解釋,卻發現對面的人也許不明白這個詞彙,“我的記憶沒有出問題,也不會荒廢武功,兄長盡可放心,我隻會走一段路,該歸來的人總會歸來。”她字斟句酌,盡力安撫瀕臨破碎的男人。
王擒虎自然聽懂了她的暗示,本熄滅的希望死灰重燃。“我已經訓斥過下人了,你自然是将軍府的大小姐,不必再擔心,不會再有人對你不敬了。”
自此之後王舜華專注于提高攻略度,自我意識漸漸被磨滅,王擒虎如同當初說好的那樣不聞不問。
王舜華在生死關頭奪回了稀薄的意識,突破系統束縛自請被廢退居翠幽宮,卻不想被早已遺忘的哥哥找上門來。
金閱已經不算是後妃,走正規的探訪渠道自然不成,此時孫王兩家平分秋色,宮廷禁衛有一部分與王家有關系,王擒虎一番操作才進入了翠幽宮。
金閱沒想到與兄長再見是這幅情狀,昔日明亮銳利的少年被歲月風刀霜劍磋磨,見她神色萎靡,沉沉眉眼恍惚間還是流露出不忍與疼惜。
“你與皇帝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初他求娶你為側妃時我便想要反對,但見你滿心歡喜還是沒有說出口。怎麼如今鬧到這個地步?你好好說給兄長聽。”
金閱終于在這個該死的世界裡體會到一點久違的關切與溫暖,但随之而來的是撕心裂肺的愧疚。她已經突破系統的限制,可以說出真相,前提是容忍系統降下的反噬。
“我從來沒有騙你,可是對不起,我要食言了。我差點弄丢王舜華,對不起。”
哭喊從她的心中嘔出,凄厲如同翠幽宮的荒蕪夜幕。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隻是想要回家,但我不想磨滅自己。對不起,我實在做不到,我不能讓王舜華回來了,對不起,我什麼都做不到。”
淚水傾盆而下,她捏緊拳頭一遍遍捶向心口,想要逼出被拘禁在軀體中的靈魂,無論是哪一個都好。粗喘聲如雷鳴陣陣,世界為她這個不速之客下雨了。
王擒虎的痛苦層層堆疊,徹底壓垮了他本就疲憊的脊梁。這些年裡他雖旁觀,卻從未缺席過王舜華的每一刻。眼見她十裡紅妝嫁入王府做側妃,眼見她小意奉承鞏固寵妃地位,眼見她自請被廢退居深宮。
高樓起高樓塌,王擒虎終于忍不住探究之心,卻窺見這份絕望的崩潰,他終于明白王舜華去往何處,也預見王舜華不再有歸鄉。
女子孱弱搖晃的身體與遙遠回憶中某個幼小身影重疊,王擒虎恍惚間按着妹妹的肩膀将她擁入懷中平複情緒。
“不要怕,舜華,不要害怕,兄長永遠在家中等你,你們永遠都是兄長的明珠。”溫熱手掌拂過數年暗淡時光,終于落在王舜華顫抖不停的肩頭。
“兄長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也沒有辦法。”王擒虎多年冷眼何嘗不是有認為外來者隻是借妹妹身體為自己牟利的猜想,隻是今日一見那雙眼仍是那般澄澈的茫然和無助,如初生嬰孩赤裸無邪。
“我隻是想要回家,祂說我隻要完成任務就可以回家,王舜華的靈魂也可以被放回。可是,可是,祂在磨滅我的意識,我不要失去我自己。對不起,我隻能占據這具身體繼續苟活下去。我不要死,我要報仇,我要打破祂。”王舜華語氣哽咽卻咬字堅定,她緊攥着王擒虎的胳膊,擡起淚流不止的眼,“你會原諒我的吧,我要為我們報仇,兄長,你知道我的性子,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王擒虎望進那雙寫滿恨意的眼,分不清自己看見的到底是誰的靈魂。“兄長知道你最是好勝,兄長更不同意那勞什子玩意磋磨你,兄長一定會幫你,舜華不要害怕。”
金閱自請被廢招緻皇帝的厭惡,昔日寵她如珠如寶的男人将她棄如敝履。王家幾乎沒有可用之人,所有的權勢都是皇帝逗弄王淑妃的玩具。
王淑妃既已不願再做玩物,玩具自然要被收回賞給新人。王家隻剩下王擒虎骠騎大将軍的名頭,皇帝眼不見心不煩,索性将王擒虎派到西境蠻瘴之地守邊,無诏不得回京。
王擒虎離京前将王飛雁送入翠幽宮,那時沒人能料到寂夜下匆匆一别會是兄妹兩人的最後一面。
王擒虎離别時是否留下叮囑,金閱拼命回想,卻也隻記得他在最濃黑夜色裡恒久如星閃爍的雙眼,隻記得他在最傷懷時刻仍為撫慰她勾起的唇。
兄妹兩人,竟分不出如何相送。
淚水奔湧而出,金閱哽咽到失語,風匡野學着她的樣子輕拍她肩膀柔聲安慰。“姑姑在這個世界生活了那麼久,舅舅也是頂好的人,姑姑傷心是應該的。”
金閱咽下刺骨寒心的痛與恨,“我恨祂,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們?為什麼要玩弄我們的靈魂?明明我有着她全部的記憶,繼承了她全部的感情,但我們都心知肚明我不是真正的王舜華!為什麼要讓真哥哥送别真妹妹,又讓假妹妹送别真哥哥?我不要再做玩物了,我蟄伏十八年,為何還是什麼都做不到,為何還是一敗塗地?”
風匡野用溫熱掌心擦掉她蜿蜒而下的淚河,“我曾見劇情中遇見過西境之戰的片段,隻是不知道竟然是以舅舅的死為導火索。”
“祂既然用我們的痛苦搭建戲台,就不要怪罪我們用同樣的招數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