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知南再次醒來時已是深夜。
篝火裡木枝噼啪燃斷,躍動的火星子把夜空烤得暖融融的。池歸坐在火堆旁,正用鋸子和錘子搗鼓木材,他用了靜音訣,确保發出的動靜不會吵到木知南。
見木知南揉眼睛,池歸把火旁熱好的面餅遞給他:“醒了?先吃點東西墊墊吧。我和姜黃把島上黑絮清了,劉豕留下的結界也破解完了,不知不覺就天黑了。”
“他們兩個呢?”木知南接過面餅咬了一口。
“付村長還在睡,姜黃說他去檢查一遍有沒有黑絮殘留。”
有東西擱嘴裡嚼着,木知南很快脫離了剛睡醒的狀态。記憶如潮水湧入大腦,他想起餘紅豆,又想起劉豕……今天發生的種種比他過去十年加起來還要刺激。
池歸邊鋸木頭邊對木知南說:“師兄,說說你過去的事吧,說出來會輕松點。”
“好吧”,木知南長籲一口氣,神情釋然平和,“那就從我小時候說起吧。”
木知南生父早亡,他的母親餘紅豆用紡織的手藝養活了他們母子倆。餘紅豆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聽人說當官好,就把兒子送進私塾;又聽人說經商好,就讓兒子在商賈手下做童工;最後聽人說修仙好,她便天天坐在門檻等仙人經過。
仙人沒等到,卻等來了屠戶。
劉豕說餘紅豆長得好看,隻要跟了他,她的兒子以後想當官就當官,想經商就經商。餘紅豆搖頭拒絕了劉豕,她滿心滿眼都是修仙,哪顧得上當官和經商。
第二天劉豕又來了,他給餘紅豆表演了一招仙人摘豆*,看得餘紅豆當場就同意了劉豕的求婚。
當她喜滋滋捧着豆上看下看時,她不會知道自己在劉豕眼中也成了一顆豆,後半生被牢牢扣于碗底。
搬進劉豕家後,母子倆的噩夢開始了。
劉豕是個天生的魔。他花言巧語送給餘紅豆一隻小豬仔,又在她滿心歡喜養大小豬仔後親手宰了它,提着刀逼迫餘紅豆把它吃了。餘紅豆淚流滿面邊吃邊吐,劉豕笑着拍着她的肩問她要不要再養一隻。
她想離開,卻在劉豕的菜刀威脅下選擇忍受。
年幼的木知南想要保護媽媽,可他的細胳膊細腿哪擰得過近兩米高的壯漢劉豕。福繡莊的村民被劉豕的僞善嘴臉欺騙,不僅不對他們母子倆伸出援手,還笑話木知南是小兒犯癡。
劉豕玩膩餘紅豆後很快注意到了這位執拗的繼子。某天,他把木知南叫來砧闆邊,笑眯眯用刀背敲了敲木知南的膝蓋,問他聽沒聽過這個部位斷裂的聲音。
小木知南已經預感到了他要做什麼,拼命搖頭想要逃跑,可劉豕搶先一步關上門,命令木知南拿着菜刀砍砧闆上的豬腿,如果砍不碎他就拿刀去砍餘紅豆的腿。
血腥味裹着油臭味灌進木知南的鼻子,手中的菜刀又滑又膩,重得他提不起來,他拖着刀,一步一摔晃晃悠悠走向砧闆上白花花的豬。
恍惚間,砧闆上的肉豬不再是肉豬,它變成了母親,又變成了自己,他們雙眼無神與木知南對視,均是一副溫順等屠刀的模樣。
恐懼與憤怒讓他年幼的身軀短暫獲得了一股力量,木知南十指攥緊刀柄,弓身蓄力,骨骼牽動肌肉,将手中菜刀拼盡全力砍向劉豕的腿。
這次反抗換來的卻是劉豕變本加厲的折磨,劉豕不再允許木知南獨自使用菜刀,他行刑一般握着木知南的手,帶他砍向豬的脖頸,經脈斷裂、鮮血淋頭。
地獄般的生活終于在木知南十五歲結束。安若素路過毛山,看中木知南資質,想要收他為徒。
白發藍眼的仙人問木知南願不願意跟他去赤心宗。
木知南想了想,反問道:“赤心宗,有豬嗎?”
安若素沒料到木知南會問這個問題,但他還是認真想了想:“沒有。”
木知南點頭:“那走吧。”
踏入仙門意味着斷絕塵俗,木知南依依不舍告别母親,告訴她等自己賺了錢,立馬帶她離開福繡莊。
當安若素問他修煉方向時,木知南想起刀下死不瞑目的豬,又想起母親被劉豕折磨出的心病,毅然選擇了主修治療。
既然下不了刀,那就多救幾個人吧。
“進入赤心宗後,我娘每個月都給我寫信,她說村民們都知道她有個修仙的兒子,沒人再敢欺負她了。修行一個月之後我回福繡莊看她,讓她同劉豕和離,她卻拒絕了,說劉豕變好了,現在的生活很安逸。”
“我當時真傻,居然會相信她的話。直到今天劉豕把我帶走,我才明白,當年我回福繡莊看到的不是她,而是劉豕用黑絮僞裝的假人。現在想來,當年收到的那些家信也是劉豕僞造的吧。”
木知南說着說着自嘲一笑:“身為修仙者,卻被凡人蒙在鼓裡,無法救助自己的母親,真無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