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肝?
心肝……嗎?
呆坐了不知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陸為霜忙重新躺下。
沈行雪端來盆熱水,把被子掀開,開始解陸為霜的衣裳。
衣裳解開,健壯的胸膛、腹部,幾乎密密麻麻全是大大小小的口子。沈行雪看得心髒發緊,他不敢搬動陸為霜,怕牽扯到其他傷處,隻好盡力把能擦洗的地方擦洗了,再細細把藥膏塗上去。
等把這一切做完,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沈行雪視線上移,看到了陸為霜剛受傷不久的心口,一道猙獰的暗紅色的劍口。舊傷未好,又添了這許多新傷。
在他眼裡,一切以陸為霜為先。陸為霜隻是在别人要殺害自己的時候,保護了自己,反擊了回去,又有什麼錯?好比這段時間,陸為霜隻是安安靜靜地待在魔界,什麼也沒幹,卻要被修界那些人合起夥來欺負。
陸為霜雖為魔尊,卻孤立無援,獨身一人。沒人幫助他,沒人憐惜他。他看起來,還隻是個孩子啊。沈行雪越想,越心疼。
沈行雪輕輕撫摸陸為霜的頰邊,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修界中人這樣對陸為霜,都想要将他除之而後快,那是不是他先把這些人都殺了,陸為霜就再也不會有任何危險了?
忽然之間,沈行雪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原本陸為霜的身體是一片冰涼的,此時卻變得滾燙起來。沈行雪方才想得太入神,竟沒發現陸為霜的身上不知何時起了汗!
他伸手在陸為霜胸膛上碰了碰,發現他全身上下都是熱的!
登時心中大急,剛要起身去叫魔醫,手腕倏然被人握住了。
陸為霜睜開了眼,道:“師尊!”
沈行雪怔了一瞬,喜道:“陸為霜,你醒了!”
陸為霜把衣服給自己攏上,掙紮着坐起來。沈行雪忙伸手去扶他,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我去幫你把魔醫叫過來……”
“不用了師尊!”
陸為霜看着沈行雪,心想,以前師尊就常跟他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大約在師尊的心心裡,師徒和父子之間的感情是沒有區别的。所以才會叫他心肝,甚至……親他的額頭吧……
畢竟,父子之間做這些,應該很正常吧。
那他們師徒之間,也很正常吧。
陸為霜不是一個遲鈍的人,若換成從前,他必不會這麼想。但他和沈行雪之間,隔了太多天阙,以至于,他現在,根本不會去想另一種可能性。那是即便時光逆流,山海倒轉也不會發生的可能。
沈行雪永遠也不會喜歡他的,他知道。
他們之間,隻能是師徒。
這樣,就很好了。
落寞讓心裡瘋長的火苗稍稍焉了下去,陸為霜垂下了眼睫。
沈行雪伸手輕擦他額上、臉上的汗珠,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你跟我說,是不是疼了?”
見陸為霜低垂下頭,沈行雪輕輕托起他的臉,讓他看着自己,擔憂道:“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是疼得厲害嗎?”
對視的片刻,恍惚間,陸為霜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沈行雪也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在滄瀾山,他還沒有大逆不道,成日肖想着自己師尊。那個時候,每次沈行雪白天責罵打罰他後,晚上都會捏造一個化身,偷偷潛進他入睡的柴房。若非他聞到那一縷淺淡的桂花香,恐怕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每天晚上有人偷偷來給自己療傷,偷偷心疼他,關愛他。還會以為,他的師尊是個人面獸心的禽獸。
那個時候,沈行雪也是這個眼神。雖然樣貌不一樣,可很多東西,卻是一樣的,他感受得到。
其實,很多東西從未變過。隻是時光改變了太多,一份自以為是的情深,一生的悔恨罷了。
陸為霜偏過頭去,雙拳緊握,怕自己下一瞬就要流下淚來,喉結動了動,嗓音有些澀,道:“沒事,師尊您……不必擔心弟子……我……我真的沒事。”
下一瞬,他被一個充滿了淺淡桂花香的懷抱抱住了,陸為霜瞳孔微微放大。
沈行雪緊緊摟住他,隻有這樣,他才能确認陸為霜的存在。他的體溫是熱的,呼吸是起伏的。
從陸為霜隻到他肩膀高,到後來比他高了快一頭。從師徒情深,走到形同陌路。從死别,再到重逢。今天,他還以為,他要永遠地看着陸為霜消失在這個世界了。
良久,陸為霜愣住了,道:“師尊……你……在哭嗎?”
“陸為霜!我太害怕了,我還以為,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陸為霜……陸為霜……陸為霜……”
這尚且是五百多年來沈行雪第一次吐露心聲,他實在是太害怕了。
他一遍遍呼喊着陸為霜的名字,想要确認這個人的存在。
有些時候,感情不需要分類。你聽到他的聲音,你就能感受到那份真心,超越一切。你就知道,什麼是永恒。
佛說法性,不依賴于一切非一切而生。亦無從追究因緣和合。真正的本能,便是如此。
陸為霜頓了頓,試探着擡起手,輕拍了拍沈行雪的後背,輕聲道:“沒事的,師尊,我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很好嗎?别怕,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