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霜降了,又趕上連綿的雨季,天氣也愈發的轉涼,姜清杳就更懶洋洋地不愛出門。
院子裡的小丫鬟出去采買銀炭回來,幾個人合力提了一大筐,往屋門口砰啷一放,就興沖沖地開始分享今日見聞。
你一言我一語的,小丫鬟們叽叽喳喳。
“回府的時候,咱們府門口那台階也忒高了,隔壁沈秀才從書院散學回來,見我們幾人提不動,就上前幫忙,隻單手就将這筐銀炭拎上來了!”
因着自家小姐怕冷,每年到這個時候,縣令府裡一向是往多了采買,這一大筐銀火炭,少說說也有六七十斤重。
“而且拎的很輕松呢。不僅心地好,更生得俊,比畫上的人還像神仙哩。”
小丫鬟瞄瞄屋門口,又補充:“比雪片糕還白!”
“嗯嗯!”采買的小丫頭都才十歲左右,饞嘴的很。一旁幾個小丫頭一聽,煞有介事的回想了下,也跟着肯定的點點頭。
屋裡的大丫鬟聽見門外的動靜,出來正巧聽了對話,笑罵她們:“什麼畫上的神仙,我看你們是嘴饞了,快跑遠些去玩,莫吵了小姐睡覺。”
“小姐都睡了一天啦!”幾個小丫頭吐吐舌頭,趕在芸香敲她們腦瓜崩兒前溜的遠遠了。
芸香又好氣又好笑,取了一些銀炭,掀開厚厚的毛氈簾。
甫一進屋,就是和外邊截然不同的暖烘烘,屋裡生了地龍,舒服極了。
芸香快步走至裡屋,就見姜清杳已經醒了。
少女眉目如畫,膚若凝脂,散落的烏發如綢緞一般,披散在肩背之後。姜清杳抱着被子靠坐在床頭,白皙的小臉上猶有绯紅睡痕,打了個哈欠問:“外面說什麼呢?”
芸香一邊将剛才丫鬟們的對話複述一遍,一邊往床邊立着的綠釉狻猊暖爐裡加銀炭。
“也就是小姐平日太縱着她們,寵的幾個小丫頭都敢編排您了。”另一個大丫鬟半夏在一旁聽了捂嘴笑。
姜清杳聽完,捧着臉笑眯眯的,漂亮的眼彎得像月牙兒。頗爽快地小手一揮:“那就讓廚房做些雪片糕給她們吃。”
這話一出,芸香和半夏用一種果不其然的神情對視一眼。幾個小丫鬟便是這樣被慣得快上樹掏鳥窩了。
姜清杳來到這個朝代已經十六年,許多關于前世的記憶漸漸模糊,隻有偶爾睡夢中才會回想起驚醒出一身冷汗。
前世一次意外,醒來時便成了大慶朝撫陽縣令剛出生的獨女。
撫陽縣令姜忠元的發妻頭胎難産,連帶着剛出生的小嬰兒臉上也泛着缺氧的青紫。産婆抱在懷裡各種辦法都試了,正準備和悲痛欲絕的姜縣令宣告噩耗,懷裡的嬰兒有感應似的響起了嚎啕大哭。
姜清杳在姜縣令的眼皮子底下有了生機,從此這根獨苗苗便是姜縣令的心頭肉,掌上明珠,千嬌百寵着,不求她有什麼作為,隻盼着她平安長大就好。
而姜清杳也沒想到一朝穿越,不僅有了疼愛她的父親,還住着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平日裡丫鬟小厮環繞成群的伺候,這是前世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一切。
姜清杳胸有大志,撸起袖子決定好好躺平。
做一條晾曬均勻的鹹魚。
左翻是吃遍所有美食,右翻是穿遍當下時興的绫羅綢緞,橫過來是每天睡到自然醒,豎過來是……不,不能豎過來,她要躺平,要做一條無所事事的鹹魚。
但鹹魚也有鹹魚的煩惱。
這天姜縣令從衙門回來,愁容滿面的,負着手在廳堂裡來回踱步。
姜清杳收了傳訊兒趕來時,少女纖長窈窕的身影款步邁入,裡面穿了件豆綠淺金緞面交領的馬甲,外面披了件折枝刻青鑲了兔毛的小鬥篷,手上還抱着個素紋銅手爐。
姜縣令看着女兒一日日出落得漂亮,即便是幼時底子虛,如今卻也調養的臉蛋白裡透紅,氣血十足的健康樣子。
往日裡都是高高興興,今天見了姜清杳,卻反常的歎口氣。
姜清杳湊近一瞧,稀奇道:“咦,這是碰上什麼煩心事兒了?”
姜縣令搖頭加歎氣:“還不是你的婚事。”
一聽是這事,姜清杳就不着急搭腔了,拉着她爹往那兒一坐,殷勤的捏肩敲背,笑吟吟的:“這事兒有什麼急的,女兒還想多陪您幾年。”
來姜府提親的人早兩年就要踏破了門檻,都想着能早些定下來。
姜清杳已經及笄了,雖然往外露面的少,但見過她的無一不是稱贊有加,媒婆介紹起來都說縣令家的姑娘仙姿佚貌,性情溫柔,舉止優雅,是大家主母風範,漸漸地美名在外。
姜清杳第一次聽到這介紹人的話時,一口茶都險些噴出來。
仔細一問,媒婆說見過一次姜清杳在春日宴上,冒失的小丫鬟打翻了一地糕點酒水,險些弄髒了她的衣裙,姜清杳隻笑着說無事也沒怪罪,和衆人先行告别回府,離開的時候,蓮步微移,行走間繁複衣裙不沾一絲髒污,可不就是性情溫柔,舉止優雅嗎?
實際上,是姜清杳早倦了這場宴,疲于應付。
可姜縣令家沒有旁的女眷,自發妻亡後再未續弦,許多官場社交上的打點結交,就都借着設了宴下帖來邀請縣令家嫡女的方式,拐着彎抹着角的把态度透過姜清杳來告訴姜縣令。
送賄賂的方式更是隻有想不到,沒有那些人做不到。
姜清杳困頓的眼皮都睜不開了,想回府睡覺,才偷偷吩咐了小丫鬟出此下策,至于那日穿的衣裙,可是新做的正時興着的杭綢月華裙,貴着呢,哪舍得弄髒一點,不得不像個老烏龜一樣挪啊挪的走。
她把這事和姜縣令一說,圓亮的眼瞳滴溜溜的轉,添油加醋一番:“爹,清杳平日是什麼懶散樣子,您都說了不下百次了您還不知道嗎?這些人卻巧嘴說花話,指定是想着靠上縣令好作威作福呢。”
“這樣兒的人家,定不是真心求娶的,若真嫁了,那到時候可就受苦都沒處喊了。”
哪就有那麼誇張呢,但姜清杳再眼巴巴的看着她爹,手一掐大腿,掉兩滴淚下來。
雙管齊下,給姜縣令心疼壞了。
他就這一個女兒,自然是盼着千好萬好,再翻一翻原本還覺着不錯的那些上門提親的青年子弟名冊,就覺得哪哪都不滿意了。
這個不行,長得不夠俊俏,賊眉鼠眼看着不正派。這個學業不好,二十好幾都沒半個功名傍身。這個又太矮了,那個青年長相倒是端正,年紀也合适,但姜縣令撞見過他爹尋花問柳,可算的上是家風不正,萬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