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包圍了這座廢棄的山間小屋。
高宣收回視線,道:“來的人不少,山間地形險峻,還是有突圍的可能。我們逃吧。”
他一轉過頭,就對上了方峤自嘲的笑意。一歎氣的聲音與他的手指一起,一寸一寸撫遍了高宣的眉眼和嘴唇。
方峤低着頭,捂臉笑道:“騙子。我再也不會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了。”
至少在箭射進來之前,這個人還願意蹲坐在地上,圈着方峤的身體,溫柔地抱着他。
“我從前做了很多錯事,你恨我也是應該的。我不會再困着你了,你想做什麼便去做吧。”高宣松開了手,“過一會兒,你就下山吧。”
高宣微妙地停了一瞬,又靜靜地說道,“要是在戰場上再見面,我不會留情。”
他不想再勉強了,或許他們之間最好的結果便是陌路。他忽然慶幸自己這三日能短暫地當回高宣,從此以後,高宣的任何牽絆都消散了,這個人也徹底地宣告了死亡。
梁衡走到屋外,就聽見一聲顫抖的叫聲。
“陛下!”
起先隻有一個人跪下,随後膝蓋觸地的悶響彙聚成驚雷般的滾震。塵土自青銅護膝下的塵土迸濺而起,在正午的陽光下聚成泛金的霧霭。這一方小小的院落已經被跪伏的黑色浪潮淹沒。
震聲驟歇,唯有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袍立于一片片紅纓之前,拾階而下,虛托起為首之人緊握的雙手。
“都平身吧。”
袁景修三日不眠不休,通紅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他卻仍單膝跪地,手分開的時候托着一枚象骨扳指,萬分珍重地戴在了梁衡手上。
梁衡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那枚沾着河水的扳指又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梁衡手指上還殘留着額頭炙熱的觸感,他拍了拍袁景修顫抖的臉,剛想說些什麼,卻被整齊劃一的刀劍出鞘聲打斷了。
一身金紅的盔甲落入黑浪之中就像一尾突兀的魚。方峤正站在門扉旁,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收于眼底。
弦将斷的細響橫在袁景修腦中,他喉嚨中滾動出一聲低吼,雙目噴火,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剝。
“拔什麼劍,都收回去。”
梁衡回頭時,隻看見了袁景修垂下的頭顱。
方峤抱臂淡淡看着被衆人圍攏的梁衡,聽見他開口說:“方将軍......已經歸降我軍,他不是敵人,反而還救了朕一命。”
梁衡早将手攏回袖中,然而方峤卻從他的鎮定自若中讀出了一絲緊張。
方峤走下來,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壓于眉前:“參見陛下。”
他的雙臂被托了起來。
“平身吧。”
彭泉,燕軍營帳。
士兵們剛将馬牽走,梁衡繞到方峤身後,壓低聲音道:“你剛才吓死我了。”
他看着方峤心癢癢,既然這人主動出來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還是選擇留在自己身邊?
他唇邊的弧度越擴越大,幾乎将得意洋洋直白地寫在臉上。方峤盯了他一會,借着身位的掩飾将手肘撞在他側腰上,痛得梁衡笑意一僵。
“你不會以為那些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吧?嗯?”
輕飄飄的呼吸吐在梁衡臉上,他心中一陣打鼓。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方峤眼睛瞬間眯起,“你什麼時候學的左手劍?我沒教過你罷?”
日光,草,砂石,午飯的香氣。
營地中的一口口大炖鍋飄出肉香的時候,士兵們多了一個可以圍觀的演出。
“陛下在跟人打架?喔!!!陛下加油啊——”一個士兵扯着嗓子大喊。
“乓!”
脫手的劍飛到了樹幹上,梁衡才把它拔下來,破空之聲又至。
方峤穿着一身盔甲,手中劍法仍飄逸如龍,行雲流水地追着梁衡一頓打。他的目标根本不是梁衡的劍,而是他舉劍的右腕。
梁衡左支右绌地格擋,最後被逼到靠在樹上,一陣淩厲的風聲後,方峤的劍入木三分,離梁衡的發冠隻隔一寸。
周邊又爆發一陣呼聲。
梁衡咬着牙道:“給朕留點面子。”他眼神掃過方峤凸起的喉結和衣領的汗,将聲音壓成極低的一絲,半帶引誘半帶暗示道:“晚上......随便你。”
粗壯的樹轟然倒塌,方峤收回拳,劍未墜地又已穩穩握在他手中。他眉峰如刃,眼中凝冰,大喝道:“換手!”
梁衡無法,隻得将劍換到左手。劃半月弧光,石地應聲而綻,爆起沖天塵霧。方峤不退反進,劍尖點地借力,再度攻來。
梁衡沒穿甲,周身上下都是弱點。他隻能先攻為上,每劍皆撩上方峤護甲縫隙。他的劍招如纏身的蛛絲,方峤卻邪一挑,急退而去。
“呵,有些長進!”
隻見方峤眉目一沉,氣勢陡變,梁衡瞳孔驟縮,他要動真格了。
暴烈的風幾乎将梁衡衣袂攪碎,雙刃相撞迸出火星,兩人周身三尺所到之處,無物不化為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