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臉上平靜,卻仍陰沉得緊。
康德海瞧了他一眼便識趣住嘴了,隻是心中幸災樂禍,不知今天是哪位大人遭殃。
朝堂之上,一個禦史出列,義正詞嚴:
“臣,參大理寺卿胡泰清私宅違制!胡大人在京郊購地二十畝,用以建造宅邸。層台累榭,雕梁畫棟,無一不奢侈華麗。晚上從不點燈,七十二顆夜明珠将整個宅邸照得亮如白晝!”
皇帝聽了,看向胡泰清:“愛卿可有要分辯的?”
胡泰清神色自若,恭敬回道:“微臣确有要分辯之事。”
“微臣近些時日确實翻修過祖上舊宅,但卻不是禦史說的這一處。禦史口口聲聲說京郊的宅子是微臣的,可有田契、地契之類确鑿的文書證據啊?”
見他死不承認,臉皮比城牆還厚,禦史氣得胡子都在抖,惱聲道:“胡大人屢屢出入此宅,不是大人的還能是誰的!”
胡泰清聽完,揚眉倨傲道:“哼!多出入兩次就是臣的?那你天天出入這金銮殿,豈非你才是金銮之主?”
朝堂豈能跟菜市場罵街一樣無理取鬧?皇帝正欲呵斥,隊伍裡又轉出來一個人,原來是刑部侍郎。
刑部侍郎拱手道:“臣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他此刻站出來,必定是跟私宅一事有關聯。皇帝瞥了一眼陸金誠,看他還低調緘默地置身局外,為接下來事情如何演化倒是起了興緻,于是道:“愛卿但說無妨。”
“臣前日複核大理寺所判之案,無意中發現這個。”
刑部侍郎呈上一卷案綜,皇帝接過來一打開,裡面文字内容已被删改塗黑,無處可覓。
刑部侍郎對上皇帝的眼神,又緊着說:“臣覺得奇怪,便私自緝來大理寺相關人員詢問,請陛下恕罪。”
他還在賣關子。皇帝揮手。“無妨,你繼續說。”
“微臣便得知這卷宗記錄的是京郊幾個田戶聯合報案,說是田地被人強行以低價收購。臣這一查,這收購之人姓蘇名弧,是胡大人妻子的遠親。這案子上到大理寺,自然也被胡大人按下來了。陛下,臣已将相關人等關押了起來,随時可以提審。”
向來大理寺辦案,經由刑部複核後才能執行。胡泰清跟刑部早就好得穿一條褲子似的,如今被自己人捅了一刀,臉色有點青。
禦史台負責監察百官。刑部的反戈必定跟陸金誠脫不了關系。
他眼見皇帝還沒有動怒的迹象,自己或許還有機會。隻要不當場發落,事後就還有能操作的時間。随即拜俯道:“陛下,微臣冤枉呐!微臣願配合調查,以證清白!”
卻聽見冕旒一響,皇帝說道:“陸愛卿,你可有什麼看法?”
陸金誠才動了身,出列道:“微臣覺得此事還需秉公辦理,既不放過一個作奸犯科之徒,也不能污人清白。胡大人既然否認,此事定有還可以細查深究的地方。等物證、人證齊全,就再無疑惑。”
“好,那陸愛卿你就協助刑部侍郎去辦吧。”
聽見皇帝命令,胡泰清汗都下來了。陛下這不是存心讓他死嗎。
議事又過了半晌,将臨結束的時候,皇帝提起一個事:
“朕前幾日夢見一隻渾身赤紅的鳥,銜着一顆寶珠繞着圈飛。它飛走之時,周身的雲霧也散了,原地隻留下一顆金黃的寶珠,不知是何意啊?”
監天司有長須老者答道:“陛下,這是祥雲蓋紫微之景,赤鳥為鸾,說明陛下得天正統。紫微大亮,必能帶來福祚。”
皇帝笑了:“說得好。我大燕本就承襲前朝而來,自然是正統。不過近日朕聽聞有人妄議國本,不知諸位愛卿可有聽聞?”
陸金誠知道,皇帝雖看着其他人,實際盯着自己。他心中歎息一聲,出列道:
“陛下,不過幾個酸腐書生搬弄是非,不可當真。”
皇帝轉着手上的扳指,笑道:“那就好。素聞陸愛卿為天下讀書人之表率,聲譽斐然。此事還需要陸愛卿費神。”
陸金誠一頓,再拜:“微臣遵旨。”
皇帝寝宮外。
袁景修攢眉不忿道:“陛下昨夜就不見臣,今天也不見嗎?”
康德海在他圍堵之下顯得格外為難:“這個……陛下這幾日勞累,确已歇下了。不如将軍稍後再來?”
袁景修擡頭,頭上正午太陽正熾,眼前門卻閉緊了。他擔憂梁衡身體,這太監攔得強硬,他無法闖入,隻說他今晚再來,就悻悻然離去了。
康德海瞧着袁景修大步流星的背影,将門關上,躬身走入室内。
“陛下,小将軍走了。”
梁衡正半躺着,随意應了一聲。出于某種理由,他這幾日确實不想見袁景修。此時他手裡榻上散落着幾本隴州風物志、幾卷西羌記略等書,正看得專心。
康德海見了,隻當皇帝思念故土,便微微笑道:“陛下,今日呂相進獻了一些隴州特色的酥食,陛下可要用些?”
一碟金黃發亮的蜜油酥呈了上來。糖油面皮起得又酥又脆,赤豆餡甜而松軟。
跟京城的做法完全不同。
呂相應該是找了京城的點心師傅仿做的。梁衡隻瞧了一眼,那酥點格外精緻,還有一股細膩的甜香,是京城不曾有的。他一時也不确定。
書翻過一頁,梁衡說道:“朕素來不喜這些酸甜的東西。”
他頓了一下,想起高容沒吃過北地的酥點,又吩咐康德海拿去給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