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想過三界會更好麼?謝醒被自己這個想法逗笑了:怎麼會呢?難道三界比曾經更好了麼?
他遠眺重山,眼前交疊閃過兩個身影,一個是母親,一個是那個男子。這麼久了,似乎隻有這兩個人,是他忘不掉的。
轉了這一遭,該回去了。謝醒歎口氣,将自己從思考中脫出來。他要寫折本,還要安排經壇的事情,忙得很。
次日,赤熛怒的院子内,四方學子都起得很早。
大家早晨醒來的時候普遍忘記了自己在哪裡,要幹什麼,但又普遍在兩個呼吸的時間内回憶了起來。早餐時間桌上一片喧騰,大家都為自己來到神京而高興。
檀峤的舍友們包括一個不認識的小胖子,和兩個相貌很難讓人記住的青年——檀峤是這麼認為的,但他從不反思可能隻是他凡事都太不經心。
小胖子睡覺很喧嚣,檀峤一晚上醒來三次,每次他的自制力都讓他再次睡去,而不是給小胖子一悶棍。
檀峤很早就離開了卧室,同樣早地吃了早飯,最早來到了校場。昨晚睡覺前,一個軍士來吩咐,說明日一早校場訓練,檀峤昨日就摸透了赤熛怒内部大多數東西的位置,今早沒費什麼勁就找到了校場。
校場上停着一架雲車,但是和普通的雲車不同,這家夥有着削尖的腦袋,好像一把鋼針,要将誰洞穿。
直到學子們集合完畢,指揮官才來到。不知道是不是赤熛怒特色,這位指揮官的眉毛和晝統的一樣重。
“本人,統帥副将,重淇凱,今天負責你們的訓練。統帥将你們從四方學堂帶來,不是讓你們休閑參觀,而是要讓你們好好學習。你們日後想要入赤熛怒,就更要提前了解。”
“你們面前的,是戰車。你們來的時候坐的是雲車,戰車和雲車運轉相仿,都要依靠靈力,但是使用方式不同。戰車,顧名思義,戰鬥所用。戰車能發射靈力,如同炮擊,十分好用。但是今天,我們隻是學習如何駕駛戰車。”
一堆學子連雲車也沒開過,就要直接上戰車!很多人露出畏懼的表情。
重淇凱将大家的表情看在眼裡,臉色冷峻,問:“連戰車也不能開動,怎麼當赤熛怒的兵?”說着率先進入戰車,吩咐:“跟上來學。”
畢竟尚且不需要飛,大家稍微安心,湧到戰車内。
裡面地方寬闊,就是穹頂很低,坐着還好,站着有些地方會碰腦袋。清一色的鐵灰,像是一隻鐵盒子将人裹進去,弧形的牆壁讓人産生空間的錯亂感。
控制區要好一些:控制台寬大,上面擠滿了形态各異的操縱杆,其中一些光滑程度明顯超越同類,一看就被使用太多了。檀峤看出,這架戰車裡面并不幹淨,操作區彌漫着怪異的味道,像是金屬在腐爛,有像是鮮血幹涸。
這一定是一架老車了。
重淇凱開始為大家講解每一根操作杆的功能,單單是啟動戰車一項,就講了許久。之後,他反複提問大家使用操作杆的順序,直到每個人都能流暢地回答正确為止。
檀峤一面聽着大家在磕磕絆絆中記憶,一面産生疑議:重淇凱隻講戰車如何使用,大家記誦困難,但若是将其中原理講出來,豈不是好學的多?
挨過一上午,重淇凱卻壓根沒有這意思。終于,就在大家即将解散的時候,檀峤忍不住問:“将軍,我們為何不學戰車本身?那樣豈不是操作更加熟練?”
大家忽然安靜了——還沒人敢問這位冷臉的副将任何問題。
重淇凱的目光在檀峤身上點了點:“那是含樞紐的事情。”說罷,竟不再多發一言,就這麼轉身走了。
大家用眼睛追着重淇凱,等他徹底消失,才開始竊竊私語,紛紛從檀峤身邊離開去,連大青山來的學子也沒有一個留在檀峤身邊。
檀峤心知肚明,他這個問題必然給重淇凱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當然,他可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這位忠心耿耿的副将會怎麼和晝統彙報。
不多時,學子已經散去,偌大校場上隻留下檀峤一個。戰車仍然在原地停着,也沒人來将它帶走。檀峤繞着戰車轉了個圈,鬼使神差地,他鑽進了戰車中。
此時正是中午,戰車中又熱了幾分,奇怪的味道也越發濃郁。檀峤的手指劃過操作杆,上面還帶着人的溫度。他在心中将重淇凱所說的話默念了一遍,想象自己駕駛戰車的樣子。
正當他想到自己在飛行中戰車突然失靈的時候,一陣敲擊聲将他帶回了現實。
一個帶笑的聲音在戰車門口響起:“真專心啊,想什麼呢?”
檀峤立刻将抓着操縱杆的手放開:“謝醒公。”
“不必拘謹。”謝醒走入艙中,他個子很高,走路要低着頭。走到操控室,他草草浏覽了一下操縱杆:“老龍真是上年紀了,都舊了。”
聽他的口吻,像是談論一個人。看到檀峤疑惑的眼神,謝醒解釋道:“這架戰車是我們制造的,我們叫他老龍。但是赤熛怒的人覺得給戰車起名字很滑稽,他們從不叫‘老龍’。”
“您來做什麼?”檀峤幹巴巴地問,突如其來的相逢讓他再次陷入了對話的困境。
“找大殿下。聽說他在校場,卻不想被騙了。”謝醒聳肩:“你為什麼不離開?”
“無處可去。”檀峤的視線繼續在操作杆上徘徊。
謝醒随着檀峤的目光看去:“你學到了什麼?”
這回輪到檀峤聳肩了:“沒什麼。”
“你看起來不太滿意。”
檀峤沒忍住,将自己問重淇凱的問題問了出來:“赤熛怒為何隻教我們如何操作,卻絲毫不提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他們說這是你們含樞紐的事情?”
謝醒的眼睛一亮:“你想知道其所以然?”
見檀峤點頭,比平時更大的笑容在謝醒臉上蔓延:“你做文章的時候,考慮過語言和文字從何而來麼?”
檀峤一愣。
謝醒道:“這就是赤熛怒的思路,他們認為自己的職責是打仗,而不是修理樞紐。因此,他們主張不要将時間浪費在學習樞紐的所以然上面。這當然有道理,大殿下掌管着赤熛怒,他有自己的考慮。他既然這麼想,我也就順水推舟,讓他們盡管使用,維修保養之類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
“你贊成多學一點?”
謝醒笑了:“不能強求。但是如果有人想知道,我很願意教他。”
“能教教我麼”這句話差點就到了嘴邊,但是檀峤還是将其咽了下去。其實學也好,不學也好,都沒有關系。
于是檀峤轉而問:“謝醒公找統帥做什麼?”
“神京大事。”謝醒神色複雜地看着檀峤,終于還是問了:“我以為你想學。”
“未免不合規矩,赤熛怒似乎不希望讓我們接觸這些。”檀峤想要讓這個問題一晃而過,不知道為什麼,和謝醒說話總有一種尴尬萦繞不去——或許是因為謝醒像是和每個人都走得很近,近到讓檀峤不舒服。
謝醒頓了頓,忽然開始說話。他不是對着檀峤說話,而像是對着空氣。從他嘴裡冒出來的,是關于戰車的設計和運轉的原理。
檀峤愣住了,但沒有打斷謝醒的話,而是安靜地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