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奧好半天沒說話,冰棒在室溫中融下的血水涼涼地滴在你臉上,把你從頭痛的冥想中拉回神,下意識擡手去抹,脖頸處兀的一陣窒息。
“迪奧——!”
“你做這些,送飯、看孩子、當保姆……是可憐五樓那個神經病?還是……”迪奧語氣淡然,扼在你脖頸處的冰涼五指不急不徐根根收緊:“可憐她?”波紋說到底是一種呼吸法,呼吸一亂你便什麼招數都使不出。“我了解你,恩裡克,總覺得全世界都是等你救贖的可憐蟲。”他不會忘記自己是怎麼跟對方搭上話的——“陽光過敏症?你也真是不容易呢。”明明是個瘸子,卻總覺得别人有許多可憐的難處。“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就直說了——我不喜歡你這樣。這種心态,這種覺得自己可以一勞永逸拯救世界上最大多數人的天真想法,遲早會害了你,讓你一事無成,誰都無法拯救,包括你自身。”就像22年前一樣,天真單純的妹妹、失散多年的弟弟,身患絕症的女人,普奇誰都想保,一個都沒保下。迪奧當初聽完整件事的始末就有這種感覺,但他沒說,他覺得普奇作為一個聰明人自會心中有數。從此以後,對方該明白有所取舍和自私自利的重要性。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看到普奇又用當初看「陽光過敏症」的同情眼神看迪亞波羅的時候,他就知道什麼都沒變,當對方用理想主義者才會有的激昂腔調宣稱「天堂計劃」能讓「全人類獲得幸福」時,他真的有點窩火了……
迪奧一向厭煩同情心過剩的濫好人,但他還是選擇了去接近那個看上去老實得近乎無聊的神學生,因為那些離經叛道的藏書、言辭中隐現的偏激、十字架瞳孔下深不見底的黑潭都明明白白地向他昭示出截然相反的結論。
有趣,或許他就是那個最佳的必要條件。
「天堂計劃」需要一位對權力、名譽、金錢以及肉|欲都沒有欲望,視神的法則高于人的法則的人。
簡直是耶稣降世都自愧弗如的聖人,怎麼可能找得到!?就算有,這種純善型的好人會願意配合他這位「惡人的救世主」嗎?迪奧揣摩,估計是要自己像跟喬納森相處那樣進行僞裝,可僞裝便無法達成「相互信賴的友人」這一條件……
麻煩……
無論如何,得先找到這人。
于是他遇見了普奇,無欲無求的神父、悲天憫人的聖者、博愛勞心的善人……可直覺,迪奧對惡的敏銳直覺告訴他,對方同自己一樣有一顆漆黑的靈魂。
一個人可以同時兼容極善與極惡嗎?眼前這位22年後的恩裡克·普奇,身上矛盾的違和感愈發強烈。為何對方既能滿不在乎地把你丢給他加餐,也能耐心細緻地對你照料有加?此刻,看着對方冷靜地勸說他放開你,眼中卻沒有對你産生半分真正的擔憂,他覺得自己已經接近了謎團的核心……
“世上沒有那麼多可憐人,他們也不需要你可憐。”迪奧加重了指骨的力道,最後一縷能擠入氣管的空氣也被阻斷,瀕死的窒息與混沌中,你頭腦裡某個地方的圖像卻愈發明晰起來……我曾……死過嗎?還是瀕死?這種被掐住命運喉嚨的感覺……
“無知無覺被命運裹挾的世人不可憐嗎?不明所以被神明操控的衆生不可憐嗎?困于伊甸、混沌懵懂、終生無法觸及世界真相與終極真理的愚昧者們不可憐嗎?他們隻是沒意識到自己可憐而已!這可憐的孩子……迪奧,你沒必要殺她的,現在情勢跟第一天不同了,不要因為一時興起給自己樹立不必要的敵人。”
“對我的實力沒信心?”
“當然不是,更何況還有我幫你,你知道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我隻是說……”普奇低垂眉眼使自己看上去馴順:“抱歉,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介意我一些無傷大雅的性格習慣,如果因為是「天堂計劃」,請相信我确實一直在為最初目标努力,并未因附加追求而耽誤什麼。”他試探着朝你伸手,語氣謙恭:“放開她好嗎?如果你讨厭我的性格,我們可以慢慢商讨,别……”
謙恭?是了,普奇永遠謙恭又禮貌,但真正謙恭的人又怎會是一意孤行的偏執狂呢?
可憐别人,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表現。
隻有自覺高人一等的人,才會認為自己有能力、有資格去可憐别人。
而隻有神,會理所當然地憐憫世人、寬恕衆生、拯救世界。
重點從來不在于世人是否真正可憐,而在于普奇是否認為他們可憐。
那些被他丢棄或踩在腳下的犧牲者們當然同樣可憐,但普奇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可憐他們太久,因為等待他垂憐和拯救的人還有那麼多那麼多。
神不可能顧及每一個人不是嗎?他的愛要分成好幾十億份呢。
可,就要有這份自視為神的傲氣才配當惡人救世主的朋友啊。
迪奧又像滿意又似嘲諷地嗤笑一聲,随手松開你。
“好了,沒事了。”普奇撈起不斷咳嗽的你,輕輕拍撫背部給你順氣,一邊問你是否需要喝點水一邊檢視你脖頸處紅色的掐痕,倒也不是很深,揉一會兒大概就不會留下明顯印記了,“你手下留情了,迪奧。”
“滿意嗎?”
“謝謝。”
你趴在普奇肩頭大口抽氣,視線順着領口窺見其下從未見過的皮肉:“星星……”眼前全是大片的淚花,不知是因為咳嗆還是因為記憶畫面中那個模糊不清的人所造成的莫名情緒:“左肩後的星星……”
他們把注意力轉向你。
“左肩後有星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