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獸的出現同時還帶來了看不見的精神沖擊，一些人突然開始抱頭痛哭，還有人撕扯着自己的頭發，似乎想要扯下遮掩“自我”的皮膚……面對這不合常理的一幕幕，格蕾呆愣在原地。

在她的眼中，一個長相俊美，身材也如黃金分割般完美的男子突然從半空中躍下，和他完美的身體相稱，他的周圍似乎散發出熠熠聖光。格蕾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他望去，男子珍珠般瑩潤的指尖掃過她的臉，薄唇微啟，蹦出一個個含糊的詞彙，落入她的耳中卻自動轉化成通用語，“有天賦的孩子……加入我們，成為神選者，你将會坐享榮華富貴……”格蕾着魔般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隻見黃金如浪潮般席卷而來，數不清的珍奇珠寶流淌過她的身側。她将手放進沒過小腿的液體中，金砂裹挾着彼此從指縫中流失。

男子似乎察覺到格蕾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狂熱，再度打了個響指，黃金瞬間消失，換成了一眼望不到頭的書海，“……或者你更渴求無盡的知識……”

天上翻滾的雲海中似有天使奏樂，若隐若現。但曲調混亂到分辨不出音律，鬼魅瘆人。調子忽高忽低，像飄忽不定的羽毛，又莫名撓得人心癢癢。

“又或者是…我，”見格蕾沒有反應，男子語氣愈發柔和，聲音漸微，卻又絲絲縷縷無孔不入地鑽入格蕾耳中。他面色坨紅，一隻手試圖解開身上的衣扣…然後就被格蕾按住了。

“說這些虛的多沒意思，”在她眼中，即便是頂着這張被神明吻過的臉皮，也遮掩不住男子貪婪的食欲。格蕾神志清楚，明白自己是陷入了幻覺。經過“啟世之城”的磨練後，區分幻覺和現實對她而言不過小菜一碟，“要說，就讓我們說些掏心窩子的話！” 聞言，男子的臉色一變再變，虛假的笑容也有些維持不住。

開什麼玩笑，她好歹和好幾個系統都打過交道，這種話術她聽得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好吧？“有勞動合同嗎？包五險一金嗎？每個月工資多少？做一休三嗎……這麼基礎的都答不上來，我看你這個招聘的态度不太誠懇啊。”

每說一句，她就向男子開上一槍。幾槍上去，男子身上多了些血洞，但這種程度的反擊似乎并沒有對其造成什麼傷害，甚至部分傷口還蠕動着想要愈合。他惱羞成怒，猛地一揮手，鬼魅般的曲調驟然升高，雲海中嬉戲的天使此時也停止了打鬧，成群結隊地像她發起進攻，“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不肯加入，那就隻能以另一種方式為我所用了，成為我等的食糧吧！”

幻覺取自現實，經過“啟世之城”的幻境後，格蕾對對戰課上老師講的這點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幻覺是将實際存在的事物以另一種形式呈現在她的眼前。這些小天使看似玩鬧的攻擊，在現實中很可能是實打實的殺招。一根雲朵凝聚而成的柱子突然從頭頂砸下，格蕾迅速向前一個滑鏟，但肩膀還是被砸了一下。飄忽不定的雲朵組成的柱子本應柔軟松散，但被這個雲柱砸到時，她卻聽到自己的骨骼與大地擠壓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肩膀的骨頭似乎被巨錘碾過，手臂也軟軟垂下無法動彈。

骨頭被碾碎的疼痛席卷神經，她大叫一聲，眼前忽明忽暗，近乎昏厥。不過短短一次交手，格蕾就明白自己無法抗衡眼前的怪物，眼下隻能拼盡全力地逃跑，現在昏迷隻會讓她死于下一次的攻擊，必須要行動起來！

用力一躍，居然正好撞上飛在半空中的一隻提琴，堪堪勾住她的衣領。在她震驚的眼神中，小提琴突然開口，音色十分耳熟，“快走，憑我們的力量根本打不過這個東西…能保命就不錯了。”

“瑞，瑞安？”

“怎麼了？”

格蕾看着在空中一蹦一跳的小提琴，實在很難将其和平日冷淡怯懦的少年聯系在一起，“沒什麼，就是覺得你救場救得挺帥的。”

少年的臉有些發燙，在格蕾眼中卻是琴弦微顫。但他說出的話仍拒人千裡之外，“你救了我一次，一報還一報，救命之恩我在啟世站就已經還清了，現在再救你，是為了達成交易。”

瑞安指揮着史萊姆将其送到偏離戰場的建築物殘骸後，從包裡掏出納米凝膠，仔細地貼在她的傷勢處。

格蕾心神不甯地望着不遠處的戰場，受到精神攻擊的影響，血腥斷肢和惡心的怪物在她的眼裡不過是天使在雲層間穿梭嬉戲，互相抛接着被啃了一口的水果和零散的樂器碎片。即便清楚知曉自己眼前的景象是幻覺，她咬緊牙關，無法擺脫幻覺影響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說明了一件事——她還是太弱了。

分明知道以現在的力量，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但她還是不甘心。

格蕾低下頭，和來時欣欣向榮不同，周圍僅餘斷壁殘垣。手指在她看來空無一物的水中摸索着，雖然看不見，但她似乎觸碰到了什麼織物。嘗試着将其展開，表面凹凸的花紋表明——這是守護團旗幟的一角。

格蕾攥緊手中布料，指甲用力地幾乎掐疼了她自己。在她的視角中，世界和睦。上有雲海翻滾，太陽的金色餘晖從層隙裡透過，小天使圍繞着佳肴美酒嬉戲打鬧：腳下隻有亂石淺灘，水面淹過足背，波浪裹挾着的金色沙礫沾染上她的肌膚…手上仍牢牢握住她的扳手，但面對着差距如此懸殊的敵人，她已沒有了戰意。諾大的天地之間也僅餘她一人，剛剛發生的一切似乎都隻是幻想。

她閉上眼，深知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卻又唾棄自己無法抛開這些看見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