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想去,最終決定把問題交給時間,按照時間順序來陳述。
“你對辛語過去的事情知道多少?”黃麗詢問程杭一。
程杭一誠懇地說,“我願意知曉全部。”
黃麗繼續咬串兒,她含糊不清地說,“我爸媽很喜歡辛語,他們總說讓我向辛語學習。可辛語腦袋聰明我學不會,辛語身上的韌勁我學不會,辛語吃過的苦走過的路,我同樣學不會。我第一次見辛語,她十七歲,還差兩個月才成年,腳上踩着涼鞋、一個雙肩包、一床被褥,她就敢一個人南下打工。最開始她住在工廠宿舍,一個房間八個人,她是年齡最小的一個。”
“人是最擅長恃強淩弱的,辛語剛來時算不上好脾氣,可她太小了,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被工齡大的老師傅罵,被惡心的老男人開葷素不忌的玩笑話,辭工時被拖欠工資,省吃儉用一個暑假,在開學前學費被偷,她住過橋洞、火車站,最難過的時候大概想死的心都有了。”
黃麗看向程杭一,“辛語曾經和我哥訂婚的事情,你知道嗎?”
程杭一緩慢地點頭。
黃麗接着說,“我爸媽借給辛語七千塊錢,她向我爸媽跪下承諾一定會還錢,她為了讓我爸媽放心,願意和哥訂婚,承諾畢業後結婚,其實她看不上我哥。”
黃麗嗤嗤笑起來,語氣悲涼感慨,“就是在這個小飯館,四份涼菜、兩份熱菜,每人一份米飯,辛語和我哥訂婚了。”
小飯館門面油膩髒兮兮,屋内擺放三張桌子,室外路邊放着五六張折疊桌和矮凳子。生意還不錯,陸續上客每桌都坐了客人,有些穿着和黃麗一樣的工裝,大多是男人,吆五喝六地大嗓門喝酒劃拳。
對于過去的苦難,辛語總是輕描淡寫,不願過多用語言描述和回憶,那不是她的黑曆史,是她想要逃避的來時路。
她害怕回頭看,看到那個可憐兮兮的辛語,害怕好不容易攢起的勇氣會潰散,害怕自己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七千塊錢,辛語拼命做兼職,她很快就還給我爸媽,但是退婚的事情,她一直沒有開口提出來。可能某些瞬間,辛語想過妥協和放棄掙紮吧,回到老舊的工廠,和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結婚。可後來她又不打算認命,還好她沒有認命。”黃麗說。
程杭一沉默地聽着,心疼又後怕。
黃麗聲音輕緩低落,“我明确見過兩次辛語情緒崩潰的時刻,其實是她一次次把自己救回來的。”
程杭一有預感,黃麗要切入主題了。
黃麗微笑着解釋,“第一次,錢被偷走後,辛語走投無路曾經打電話向同學借錢,但是那位同學挂斷她的電話;第二次,去年七夕節那天,辛語說要奔赴一場青春的遺憾,你知道她的遺憾是什麼嗎?”
程杭一驚訝地看向黃麗。
“很意外嗎?辛語曾經給你打過電話,她走投無路時,曾經向你求救過,可是你見死不救。”黃麗直戳要害地詢問,“辛語一直愛你,你知道嗎?”
話語無形,卻像一把鋒利的利刃,直戳程杭一的心髒:辛語愛他。
他尋找的答案,就這樣坦然地呈現出來,辛語竟然愛他。
“我不知道。”程杭一的聲音顫抖着。
程杭一曾問辛語是否有遺憾,辛語說沒有。
她的遺憾,在重新遇到程杭一後,便沒有了。
程杭一努力尋找的答案,竟然這樣簡單,辛語愛他。
隻是他從不知道。
黃麗突然有些痛恨程杭一,她想要把利刃戳得更深一些,她想痛快地看到程杭一痛苦,所以她的話是尖銳的玻璃片,淩遲着程杭一,“辛語曾經給你打過電話,但是你挂了她的電話,她當時絕望極了,你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救生浮闆,但是你冷漠地拒絕過她。你可能沒做錯,一個不熟悉的女同學找你借錢,你不借給她是應該的。可如果我是辛語,我一定不會再喜歡你,一定不會再和你有丁點聯系,更不會在七夕節去見你,和你再次産生聯系,因為每次靠近你,我都會想起,你拒絕我時的冷漠。”
“辛語的父母那樣的結局,她自己早早地經曆人生五味,她很聰明,她明知道和你在一起是不會有結果的,可她還是執着地想要圓青春的一場荒誕夢,清醒地沉淪着。還好辛語沒那麼笨,她懂得保護自己,沒有被你知道,她愛你這件事情。”
“我不知道。”除了這句無力的辯解,程杭一說不出其他的話語。
辛語明明是被他纏磨得厭煩,才敷衍着成為他女朋友的,她明明從未主動找過他,她明明在他們剛确定關系後便計劃着分手和離開,她明明從未說過情話表達過情感,她明明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遊離在關系之外的辛語,竟然是愛他的?
程杭一産生莫大的迷茫,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暗戀九年,戀愛一年,辛語等了十年。”
“辛語現在挺好的,工作很好,身邊朋友很好,她最讨厭自我否定的内耗感覺,現在應該通通沒有了。”
快刀斬亂麻,黃麗想要更加殘忍一些,“程杭一,你們的愛情過期了。辛語以前愛過你,現在不愛了,如果你想要答案,現在已經知道答案。”
十年,辛語不想等了,所以她堅決地提分手。
程杭一心如死灰,他執拗地追問,“這些話是你想說的,還是辛語想說的?”
黃麗說,“這些是我想說的。”
二十串羊肉串,黃麗一個人吃完,把喝了一半的白酒打包帶走。黃麗哼着輕快的曲調往出租屋方向走,她擡頭看着從茂盛枝葉裡瀉下來的星點燈光,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黃麗到家打開門鎖時,辛語打來電話。
“告訴他了嗎?”辛語輕聲地問。
黃麗爽脆地笑着,“告訴了,全部告訴了。”聽聲音黃麗挺開心,“程杭一挺紳士禮貌,明明已經驚慌失措,仍舊不忘和我說‘謝謝’和‘再見’。”
“嗯。”辛語隻關心黃麗,“你喝酒了?”
“程杭一滴酒未沾,我一個人喝的。我好開心啊,憋在心裡的話,終于完全說出來了,我一點情面不留,程杭一一定不好意思再去打擾你。”
“……”辛語原本打算和程杭一老死不相往來,至于情情愛愛早已經被她埋藏在春節的那個沙灘上。可外婆說有男同學來家裡打聽她的消息,辛語猜測可能是程杭一,所以她央請黃麗郵寄水果并引程杭一前來。
既然他想要答案,那麼便給他吧。
黃麗把自己摔倒在床上,她含糊地問,“辛語,程杭一聽到你愛他,他看起來十分震驚和意外,會不會是你隐藏太好,他真的從未發現?程杭一這麼遠跑來見我,他好像,很愛你,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不用了。”給時間點時間,讓過去過去,這是辛語最新學會并且常做的事情。
黃麗問,“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