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齒之間都是桂花微甜的香味,山玉頭一次喝酒,隻覺得甘甜,急飲了三杯,直覺過瘾,忘了酒勁在之後會慢慢地浮上來。
下酒菜備的簡單清爽,小蔥豆腐,冬菜肉沫,輕炸過的肝甯果,山玉又擺上了下午買回來的奶白棗糕,不一會兒,借着酒意,整個屋子也暖起來了。
席間江離極少插話,多數都在聽山玉跟阿裴聊得興起,一邊聽着一邊想着,果真是人以群分,山玉,阿裴,阿茶,都是一類人。
今晚的桂花釀一如既往的味道,江離慢慢覺得眼前模糊起來,意識正在逐漸消退。
山玉跟阿裴正說着,一轉頭就看見江離胳膊支在桌邊,一手扶在鬓邊,面色酡紅,阖着眼,像睡着了。
“他又喝醉了。這麼久了,一點沒變。” 阿裴也注意到了江離,失笑着說道。
提到了江離之前的事,山玉來了興趣,這幾年他是怎麼過的,過得好不好,她想要問個明白。
前一年在永甯的事,阿裴确實不清楚,隻這兩年,阿裴想了想,說道,“這兩年,他也過得算是順利。”
他一個外鄉人,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幸好在永甯結交過一位朋友,正是汴安孟家的公子。找住處,進社學,添置家用一切事宜都由孟家公子一手操辦。
阿裴見過孟家公子,風流倜傥,一表人才,他的事稍稍在城中一打聽都能知曉一二。孟家世代經商,偏偏到了他這兒,出了個當讀書人的苗子,這苗子不好不壞,卻立志要考取功名,走上仕途。
當然,天下讀書人千千萬,他想出人頭地并非易事,能參加鄉試已是天賦的頂峰了,這孟家公子雖一心要當讀書人,卻也不是個榆木疙瘩,鄉試落榜,他也就死了心,立馬回到涼州子承父業。
他跟江離的交情也就在那時結下的。說起來這孟家公子也有段日子沒來江離這裡了,聽說是家中有人病了,或許是騰不出時間來。
“所以我說,江離這兩年也算過得穩妥,一個月會去我家鋪子裡打兩三回酒,我娘體恤他孤家寡人,又身處異鄉,常叫我送些東西來給他。”阿裴摩挲着酒杯慢慢地說,她酒量好,這幾杯酒不在話下。
“怪不得今天下午你還說你跟江離也算是朋友呢,這兩年真是讓你們費心了,我敬你一杯,阿裴,謝謝你。”
山玉仰頭将杯中酒盡數飲盡,阿裴也連忙随了一杯,“哪裡話,哪裡就費心了?隻不過是平常送些小東西罷了,不值一提。”
山玉呵呵一笑,心想,無論如何也比她好些。她忽然覺得,好像她從未為江離做過什麼。
“他呀,不知道沒人的時候是怎樣的,總之我見過的幾次裡,都是這樣的,喝不了幾杯,就醉了,醉了之後也不鬧,頭一點,就睡過去了。”阿裴兀自說着,覺得他喝醉也不是件壞事,至少身上的疏離感少了許多。
聞言,山玉也趴在了桌子上,眉頭蹙起,對阿裴苦笑着說:“阿裴,你比我更适合做江離的朋友,我很失職,很失敗。”
阿裴訝然,“這話從何說起?”
山玉搖搖頭,“我也不知從何說起,隻是總覺得,對不住他。”
阿裴也凝眉思考了會兒,才小心開口問:“山玉 ,你我二人今日才相識,有個問題我本不該問,太過冒犯,可這會兒我還是忍不住,我問你,你跟江離,當真是朋友嗎?”
山玉看了一眼江離,那個“是”字就在嘴邊,卻如何也說不出口。
阿裴心下了然,也不多問,此刻夜色已暗,她也起身告辭,走之前她對山玉說,“若你無聊,就來我家鋪子找我,還有好些酒呢,都一樣給你嘗些。”
山玉這才真心實意地笑出來了,“好,一定。”
送走了阿裴,山玉回到屋子裡收拾桌上殘局,又扶着江離回床上睡下。
“水。”山玉聽到他自語。
山玉給他倒水,回頭一看,他正襟危坐在床上,看着山玉端着水朝他走過去,不禁讓人懷疑他是喝醉了嗎?
他确實喝醉了,以前他也見到過這樣的場景,不是在夢裡,分别以來,他從未夢見過山玉。
是每次喝酒之後,都能看到她,看到她巧笑嫣然,立于他面前,第二天酒醒了,山玉也不見了,就像做了一場夢,頭痛欲裂。
“山玉。”水遞到他跟前了,他卻不喝,仰着臉望着山玉,猶豫地開口。
山玉這下确定了,他還醉着,于是順着他回答:“我在這兒呢,怎麼了?”
江離看了她好一會兒,“山玉。”他又喊她。
山玉此時哭笑不得,“是我,怎麼了?先喝水,喝完水咱們再說。”
水遞到跟前他又不喝了,直挺挺地躺下去,山玉此時看他如看孩童,開始有些明白平日裡江離看她時是怎樣的心境。
替他掖好了被角,山玉剛直起身子手就被拉住了。
睡着的人又睜開了眼,直直地望着她,“山玉,明日你還會走嗎?”
沒由來的,山玉心中一酸,“不走了。”
他的手,幹燥,溫暖,寬厚,山玉輕輕地回握住了他。
“那以後呢?以後也不走嗎?”清醒時明明不在意的答案,卻在酒意之後不斷發酵,他還是在意的,他心中,也有怨吧?
不等山玉回答,他喃喃自語道:“你總是要走的,總是…要走的。”
說罷手一松,這回徹底睡着了。
山玉背過身,手指擦過眼角,擦出一滴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