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晌晴晌晴的,陽光明媚。一出門,積在地上的落葉變多了——水溝裡、柴堆上、石頭坡上,刺兒草的枝葉間、牆邊、樹根邊,到處是片片黃燦燦的白楊落葉。有“咕咚咚”的流水聲,循聲進到老院裡,山水澆灌了老院的菜園,水流從南邊牆洞裡流出,順着溝壑而去。鳥兒們心情歡悅地奏起一首交響曲。母雞“咯咯哒”,炫耀自己生了一顆蛋。萬物可愛,這麼美好的日子裡,丢丢能出去逛逛,也不枉此生。自由和安全,永遠的矛盾。
“我上次跑上打山泉水去咧,張鳳蘭在那塊滿趟裡拔芨芨嘀嗫。‘我拔些芨芨,紮個掃把子掃院子。我嘀兒子那給我買嘀補藥,打上就是個白糊糊子,喝完,一晚上又吐又拉嘀,第二天還難受咧一天。買上那麼個幹啥嗫?還不如拿幾個馕餅子,還能吃幾頓!’我打好山泉水咧,急嘀車車子開上回去幹活去嗫,那就說不完咧。”姥姥看着我和姥爺吃南瓜揪片子,叽裡咕噜說了一堆話。
今天是又起晚了,揪片有點瀼了。每天都想早點起,但一到早晨就睡得香得很。姥爺是喂雞回來才吃早飯,我也順理成章地等他一起。
小姨家院裡堆滿了金黃金黃的苞米棒子和鮮紅鮮紅的辣椒幹,顔色鮮豔,味道,嗆!李亞茹一進門,就直奔那塊西紅柿地而去。西紅柿秧,多數葉子已經幹了,變成了白褐色,一捏就碎,但秧子還綠着,頑強支撐着。有的枯葉裡的西紅柿長在秧上,成了一包西紅柿醬,隻剩外皮牢固,這種就吃不得了。有的連根莖都變成了沒有生氣的黃褐色,整條秧便癱軟下來,呈匍匐式,隻留下圓滾滾、紅彤彤的一顆顆西紅柿躺在鋪滿纏連在一起的幹枯葉子的土地上。隻有少數幾棵秧子翠綠翠綠的,在這夜晚寒涼的晚秋裡□□着,模樣精神,秧上的西紅柿綠的、橙的、紅的都有。
我和姥爺急急忙忙跑去小姨家地裡揪紅辣子,被打發回來了。小姨看這幾天天氣晌晴,怪暖和,便不着急揪紅辣子了。讓長着,慢慢收。
姥爺決定去城上買三輪車充電器,開着小紅車拉上我。我去商店了,買了奶茶粉、料酒,再給姥姥帶一瓶洗發水。姥爺從修理鋪回來,說修理鋪的人把舊的充電器拿去,直接換了個新的,不要錢,又說買包煙去呢。
“我給你買。”
“買個紅河。”
一路上姥爺樂樂呵呵,開心得像個小朋友,逢人就誇她的孫女長大了,孝順的很。
姥姥家院裡的小白菜和剛出來的香菜苗兒,綠油油的,在秋風裡搖啊搖。姥姥爬到西棚頂上,把摘了把兒的紅辣子一切二,整整齊齊地鋪開,就這樣高高地放在太陽底下曝曬。
我去東湖轉轉,東湖不遠處的田地裡生了一排鴨爪葉的冬葵,開紫色小花,多都結了圓包子似的籽兒。東湖裡積滿了水,水底的草是綠的。那些一半紮在水底,一半高聳出水面的蘆葦也都變成黃褐色。湖邊還保留着很多藍綠薄荷。湖水清澈,湖波平穩,一切都昏昏然……這湖面上沒有一隻野鴨,也沒有一隻天鵝,隻偶爾見一兩隻蜻蜓撲閃着翅膀在湖面上直線飛行,不似夏天那般熱鬧。
秋的涼意将一切都染盡,也将甯靜帶來了天山下的小村莊。秋的原野才是最廣袤的,地勢的起伏高低都顯露得一清二楚。
回去時,恰逢小姨來姥姥家串門。“王德軍,就把亞茹子誇嘀就。說娃娃坐了便車,給那們買咧一個甜瓜感謝那們。那媳婦張桂林說啥也不要,兩個甜瓜,都拿給爺去。亞茹那就要給給一個。那個丫頭着實懂事嘀很。”
“莫呢那車開上把人接上,再送到門上,一個甜瓜才五塊錢麼,還不夠個油費。”
“我咋一老坐車就不知道,還等嘀人家給我買水嘀嗫。”
“關系好麼。”
龔燕玲打了電話來,說胡才均給送了隻雞過來,還有炖好的排骨。李鐵園中秋的雞沒吃上,沒人管,現在有了胡才均在乎了。但她還是擔心胡才均搞裝修,工作不穩定,有活就幹,沒活歇着。其他都就滿意的呢。
姥爺喝奶茶,聽着聽着,“亞茹再領個對象回來,我要好好考驗嗫,不過關不行。”
“找都找不上嘀嗫,還再考驗一架活……哪還挑三揀四嘀嗫麼……”
姥爺和李亞茹吃甜瓜,姥姥還拿個蒼蠅拍子到處瞅,瞅着瞅着定住了,認真聽,“水下來咧。”
是石頭“咕噜咕噜”滾動的聲音,李亞茹連忙跑出東門,半溝水,褐黃色,泥土的顔色——這顔色正!
院子裡來了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叫柳絮花,是李亞茹小學同學張程的奶奶。大門牙還齊全着,頭發向後梳過去,花白了。滿臉滿手的褶皺,眼睛快被耷拉下來的眼睑遮住了。穿一條洗舊的黑色麻布褲子、布滿紅色小花的厚衣服,裡面套個薄毛衣。
“這個麻錢子,現在那不見這個麻錢子咧麼。”姥姥搬個小凳子坐在柳絮花對面,摸了摸她衣服上的裝飾,好得很。
柳絮花摸出來一個綁在衣服上的金色小葫蘆,擰開小葫蘆蓋子,“這裡裝嘀藥丸丸子,人老咧,啥時候都帶上。你看,還有這個針紮子。”
姥姥把針紮子拿在手裡,十分珍視地觀察着,給李亞茹交代,“那給我送針紮子來咧。”針紮子像一個花苞,花心軟綿綿的,花瓣薄些,底部有根彩線繩兒。
“人老咧,眼睛看不見咧,秀嘀不好看。攮到那裡,戳到這裡咧,就胡戳嘀嗫麼。”
“行咧!做嘀好,一個紅花花,一個黃花花。留個紀念麼。過幾天趕集就去買些針。”
“莫有好布布子,到處找嘀湊上些。那些媳婦子還叫我做嗫,我不做。你一老看我去嗫,跑到山上拉水去嗫,和我說說話,我給你做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