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沒有陽光,窗外灰蒙蒙,有淅淅瀝瀝的雨聲,真讓人想在被窩裡多賴會子。
“趕緊挖蒜去嗫!莫有多大嘀雨,再不能耽誤事兒!”是大舅在嚷嚷。
“你先等嘀飯吃咧。”
“就是,飯吃咧就不下雨咧。”
“剪子嗫?剪子嗫?趕緊找哈,我把尕蒜頭子剪出來!”姥爺也滿院子轉。
“亞茹子,趕緊起來做核酸,這會人少!再睡睡那收拾掉回城上喽!”這個覺是睡不成了,雖然我的眼睛困得睜不開,還是一骨碌翻起來,睡醒惺忪地坐了十幾秒,就開始機械式穿衣服。
地皮都濕起來,土地從幹白變成了棕黑。
我去洗漱時,丢丢還從草棚裡下來對着我“喵喵”叫,我摸了摸它的圓腦袋,這娃娃,下點小雨它一點不躲的。
天上黑棉花似的烏雲凝在一起,地上苜蓿、苞米田裡的綠,也一動不動的凝在一起。
連續挖了兩天半的蒜,剛開始還幹勁十足,後來在不斷地重複性挑選大蒜與小蒜的進程中,重複性擺整齊的進程中,空氣裡盡是大蒜加濕土的嗆味兒中,我仿佛成了一個已經給設定好程序的隻能不停歇地挑選的機器。我被困住了,困在了一項艱巨的勞動裡,困在了山峰飄雪的高地上,困在了永久重複的單調裡……
我幾乎沒有什麼思想,不再有心思欣賞溝埂的秋草,看到粉紅的荞麥花海也急急走過,無動于衷。成天裡都在忙,被完成任務,多幫長輩分擔一些的責任心所裹挾,我沒有想過自己想做什麼,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姥姥的目的是挖完全部的蒜,編一百辮子,我便一心幫她達成這個目的。我沒有為自己活着,也不為自己的快樂,隻要我還有力氣,我會把我所有該做的事——不停地挑蒜、裝車、卸車、一天洗三回碗,按照既定程序,全部做完。
我偶爾也會聽他們聊天,可我不再覺得有趣了。有時候是吱哇亂叫,有時候是歪理邪說,有時候是天花亂墜地吹牛,也有誇張的玩笑話,真摯的關心話,理解的關懷和不理解的說辭,所有好的壞的我都覺得是吵鬧,是粗魯……
許是這兩三天實在勞累,從來沒有接連着如此不停歇地做過體力勞動,我想念起安靜休息來了。
早晨那會兒還下些細雨,大舅信誓旦旦地要開微型車去挖蒜。路上空無一人,整個南邊的田裡也空無一人,隻有我們一輛車。我們仨兒,冒着細雨,八九點那會兒還有些微風,冷得發抖、跺腳,滿地遛圈子,大舅時不時拿過姥姥的鍁挖上幾挖,我實在堅持不住到車裡暖了十來分鐘。直到十點半便好一些,風停了,萬物都安靜得出奇,沒有一聲鳥叫,沒有一片雲飄,沒有一朵花兒搖頭晃腦,沒有一個幹活的人在别人家地裡出現,隻有我們仨兒忙來忙去。姥姥精神大好,踩着鍁挖了好幾堆蒜,我将蒜頭大的撿出來,堆成了一堵一米高的厚牆。大舅硬是又編了二十辮子,趕在十二點回家。
我着實凍壞了,又餓又困,吃飯吃着吃着都快睡過去,硬是忍着瞌睡洗完了碗……但姥姥還不睡,把一口袋辣子倒出來,晾起辣子幹來,說是還有一件衣服要洗,又說明天給我們做青辣椒炒羊肚,再清炖一點羊肉……我這一個二十好幾的年輕人,這精神頭怎麼就還不如個七十多歲的老婆子了?而我常常懷有憂思,姥姥倒是有什麼氣話,說了就說了,罵了就罵了,什麼都不往心裡擱着。
姥姥趁我們睡午覺的工夫,還去看望了魏子芳。下午幹活時說怪不得兩天沒見她做核酸,也沒見她在門口坐着了,原來是躺下了。小舅聯系了醫生,醫生上門來給她看病,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