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形黑山脈在陰雲密布的天穹下顯得又矮又小,就像一個大盤子的周邊,把整個小村莊的田地圍起來。蒜挖掉了一些,菜地裡便顯得光秃秃且寬闊起來。
五瓣的荞麥花肆意地開起來了,無窮無盡、星星點點的粉白,往空氣裡散着似有若無的濕潤香氣,為這枯黃遍野的蕭瑟平原增添了一分柔和。風也是肆無忌憚地吹着,從麥茬地裡帶來一陣陣幹燥的麥草氣息。偶爾留存的幾朵蒲公英花兒金燦燦,顫巍巍地搖頭晃腦。姥姥家菜地裡紅了的番茄都被摘盡了,全剩些橙黃的硬邦邦的。
我們利利索索幹了一上午活,大舅東一句西一句,把姥姥誇得合不攏嘴,根本不停歇地可勁兒挖蒜。收獲了有二十多辮蒜,以及一堆小蒜頭。采不到西紅柿的我跑去小姨家地裡瞧。搜刮了幾顆熟透的,紅通通,軟綿綿,一口咬下去,果肉和果皮自然分離,果肉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彌散開來,實在是太美妙了!到底摘三五顆紅透的,才碰得上這樣一顆綿軟的,香甜的,叫人贊不絕口的。
天山山脈的兩處高峰雲霧缭繞,剩下矮些的峰巒隻顯現出如月球表面般的灰斑,不過将金黃的底色換成了霧藍。從變幻的雲霧裡可以看到天山幾處高峰頂似有若無的撒滿了鹽粒兒似的積雪。小村莊裡的氣溫并沒有下降多少,不算得多冷。若是下一場雨,氣溫才會瞬間低下來。
被收割過的地埂上又長出了鮮嫩的薄荷。遠處葵花地裡有個人将葵花頭高高地抛擲出一個弧線,弧線的終點是拖拉機鬥子。小村莊裡的生活,似乎每年都一樣,種大麥,種葵花,種玉米,收大麥,收葵花,收玉米……空氣裡還是劃着同樣的弧線,空氣裡還是飄蕩着同樣的葵花香氣。蘆葦草叢被風吹得發出“沙沙,沙沙”的摩挲聲,苞米葉子也摩擦在一起,跟着這“沙沙”聲湊個熱鬧。
一上午小村莊裡都安靜得異常,幾乎聽不到一聲鳥鳴。到中午時多了些風聲。胡麻地裡也有農人在收割。胡麻結着一串串圓滾滾、金燦燦的籽兒,用手搖一搖會像鈴铛一樣響起來。
天忽地落起雨點來,我一刻不停地往回趕。在胡麻地裡收割的還在收割,在苜蓿地裡扒草的還在扒草,在拖拉機鬥子裡卸葵花杆的還在卸葵花杆,也有拉一片大篷布正要将場院上曬着的葵花頭蓋起來的。似乎這點小雨并沒有對人的活動産生什麼大的影響,倒是隻有我,怕得直往回跑。
“娃娃,來給我幫個忙!”拉篷布的大爺叫住了我。
拉完篷布之後,雨點又開始落得少了。
吃飽了的丢丢豎着尾巴在草叢裡走,走着走着蹦跳起來,像一隻橘色的胖兔子。小狸花打起精神來了,能到處跑,隻是還不爬高上低。小小的棕黑的貓兒睡在一對枯草葉上,兩個圓溜溜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在環境映襯下的小狸花,惹人憐愛得不行。
“魏子芳那頭疼嘀很,站都站不住咧,叫嘀栓喜送到醫院嘁嗫。兩口子就這麼個嚷仗嘀嗫。那嘀父母也莫見那送過。”午休後,我們便繼續上地了。姥姥邊幹活便喧起來。
“再不能這麼個說,那是老百姓嘀官,就得管老百姓嘀事情。”大舅這還是個明白人。
“那就從這個地裡澆嘀嗫,澆嘀羊糞蛋蛋、化肥都沖走到咧。”姥姥又看到了眼下的地。
“你們這些人那說個話去,人就咋麼理解嗫?”
“那還不是一老給你澆地嘀呢。”李亞茹補充了一句。
“揪咧你就說那揪咧你嘀菜咧,不揪你又說那問你要咧,是個懶漢咧。”就澆地的事,大舅又想起來揪菜的事。不僅想起來揪菜的事,連蒜的前世今生,來龍去脈,生命意義全要想一遍,“你說人那活嘀個啥意思?種上蒜,挖蒜嘀嗫,可車可車拉葵花嘀嗫,拉嘀放到院子裡墩哈,賣上錢,再送咧人。”
“送給誰咧呦,趕緊辮蒜吧!”李亞茹聽得個不想聽。
下午的天陰的跟黑夜将要來臨似的,冷氣襲人,我們仨兒不停地又幹了一陣子,編了十八辮蒜。這麼冷的天,吃個熱乎的火鍋多好。我提議,大舅出錢,小舅開車去城上買。疫情期間,除了每天接送護士的小舅,沒人去得了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