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大碗臊子面,喝了兩碗面湯,肚子脹得個圓鍋鍋。拾掇了碗筷,添了一大勺熱水,我洗起碗來。姥姥找來一個盛過煮苞米的大盆子,往熱水鍋前走幾步,又停在原地,糾結道,“有苞米須須嗫,能不能涮碗?”
“能涮。”
姥姥接了半盆清水,拿起我摻了洗潔精洗過的碗,涮起來。直到最後我拿清潔球擦大盆子上黑黑的時候,她閑下來,望着我笑着,充滿溫情地絮絮叨叨,“去年十一就幫嘀揪辣子嘀嗫,手手子還快嘀很。”
“還收了大甜蘿蔔,一堆包包菜、胡蘿蔔、青蘿蔔,一拖拉機鬥鬥子菜呦,多嘀很。”
“前年十一也回來嘀嗫,今天工作咧,回不回嘀來咧?”說着姥姥聲音又有些顫,眼裡帶着淚花。
“能回來就回來麼,還是得看疫情形勢。”
“回來也蹲不上幾天,那麼遠跑撒嘀嗫,把娃跑嘀。”
“也不遠,坐個火車快嘀很。”我一沒注意擦到了右手食指尖尖,疼得抽了一下手,動作停頓了一小下。
“手爛掉咧?咋麼弄哈嘀?你就給我說,我洗就行咧。”
“雨傘嘀支架斷嘀嗫,裝到書包裡,晚上黑咕隆咚拿東西嘀時候莫注意,手刮爛咧。兩天咧,寫字用勁時間長咧疼嗫,洗鍋莫事情。”
“你嘀這個網課,老師不休息,不吃飯麼?咋連夜外嘁嘀講嘀嗫?”
“一個老師就講一節麼。我們學嘀幾十節,幾十個老師講嘀嗫。白天是直播課,老師當堂講,直播課已經莫有咧。晚上看嘀是錄播課,錄好嘀,就像電視一樣,啥時候看都有嗫。”
收拾完碗筷,姥姥窩在沙發裡坐着,姥爺躺展了,倆兒一起看電視劇。
“淘糖醋蒜嗫,淘掉再吃,那說看去髒嘀很。又看嘀我氣嘀很,擱嘀去,那說那不吃咧。我氣嘀咋咧?”姥姥想起來一天裡大舅的話,又跟姥爺說起來。
“過場多嘀很。”
“上午面就煮嘀時間大咧,那還說硬嘀很。晚上我再把面多煮煮,那說瀼瀼熙熙。早上涼拌豇豆早就從冰箱裡拿出來,那吃咧一口冰碴子。那嘀婆娘早上起來給燒哈一壺茶咧莫有?我給拌湯燒上,涼菜拌上,那還不滿意,看誰都一肚子氣。”
“吃嘀吃嘀事情就出來咧麼。”姥爺一邊看電視,一邊就應和道。2020.08.18
六點半小狸花就在院子裡痛苦地哀嚎。姥姥斷定小狸花是吃了被藥暈的老鼠,這會子胃裡疼起來了,急急叫大舅起來。打了濃稠的糖水,一個人拿手扳開小狸花的嘴巴,一個人拿小勺子舀了糖水往裡灌。灌了幾勺,小狸花不叫了,顫巍巍地卧在豎立在牆角的鐵鍁後邊,一動不動。“人就養不住個貓娃子哦,好不容易養大些咧,剛會抓老鼠,就給鬧成這麼個!”姥姥念念叨叨。
趁着早,大舅開着小翻鬥車,拉着我跟姥姥去柳樹溝拉草,一路上我心裡還總擔憂着小狸花的安危。
柳樹溝土地西邊的戈壁上,又長又細黃橙橙的菟絲子四處旋繞,周邊有什麼就繞什麼,繞成一個大團。淡紫色的布榮黑一叢又一叢地開。狗尾草結了籽兒,毛茸茸的頭兒紅的紅,黃的黃,綠的綠。灰條也延着杆兒結出疙疙瘩瘩紫紅色的種子。半米多高的蓼子花叢結着一團團短白胡子似的毛球種子,成百上千的白毛球挨挨擠擠在一起。這樣的十幾叢直徑兩米的蓼子草團盤踞着溝沿,白絨絨的一堆堆,像是落滿了雪。
“你說栓喜,開車就慢慢好好開。非要把車“晃晃晃”彈上,油燒上,車也彈到溝裡去咧。村上那麼多人嗫,都排上班到城上接護士去麼。就栓喜一個人,半個多月咧,天天車開上拉上來,送上去,油莫有咧問三姐借嘀嗫。到咧城上再拉到大廟灣,一個老漢,兒子也不說天天接嘀送哈,醫生上門做核酸嘀嗫。就這麼個幹,那還評不上優秀黨員。驢蹄子嗫,寥娃子嗫,那就給自己幹,優秀嘀很。”回來時,大舅說個不停。
進了門,就瞧見小狸花跳到了床鋪上和小白貓擠在一起,睡得很安穩,看樣子好些了。大舅又給小狸花灌了兩勺白糖水。
下午姥姥開着小紅車連枝葉帶豆莢的,拉回了一鬥鬥紅金鈎油豆。這種豆子飽脹的豆莢顔色像雞血石,上邊斑斑駁駁的紅,像幹了的紫紅顔料,極其豔麗。剝開這豔麗的豆莢,裡面的豆子白白胖胖,煮粥,煮面條,煮米線,或者直接煮了吃,都是香糯軟綿的。這種豆子的葉子是一個金黃或者翠綠的心型,可以一拍就黏在衣服上當裝飾,和豇豆的葉子簡直一模一樣。想是趁着我下午培訓的功夫,姥姥便将這些紅金鈎油豆撿了,豆子放一邊,枝葉放一邊。
下午再回來時,小白貓依然陪着小狸花,給它舔毛。這兩個一起長大的,小白貓大一點,它們經常追逐嬉戲,在草地裡打滾,在沙子地裡打滾,你追我趕地爬梯子。累了困了,就卧在裁闆房的沙發裡或者棚下鋪了棉墊子的椅子上抱住對方的腦袋睡覺。
姥姥沒有揀紅金鈎油豆,隻是将其晾在院子裡。
夜裡黑乎乎的,陰雲密布,涼氣襲人。睡前我專門看了看小狸花,它整個腦袋耷拉在袋子上,不斷地喘着粗氣,看起來奄奄一息……2022.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