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濕漉漉的,空氣涼嗖嗖的,天上的雲輕輕柔柔,在清晨的陽光裡泛着奇異的色彩。碧綠的花葉子和菜葉子上都沾滿了晶瑩剔透的圓圓的大顆、小顆的露水,八瓣梅純白的花瓣上也沾了露水。八瓣梅又開了兩朵,落了一朵,共計十八朵,新舊交替,又生生不息。
院落裡飄着芹菜拌湯的味道,炊煙的味道。姥爺念叨着地裡有露水,要下午才能去割葵花頭。清冷的早晨喝碗暖乎乎的拌湯,再合适不過了。
最南邊天際的山脈處已經晴起來,山脈露出俊朗的輪廓來。慢慢地,滿天裡大塊的烏雲也都飄散開去,天空很快朗晴朗晴。
我往白山山頂去,轉悠。綠茵茵的濕地草坪裡,一隻老黃牛甩着尾巴在大口大口地吃草,一次次将一撮撮草掙斷的聲音,清清楚楚。山腳下的小路兩邊長滿了像鳥類羽毛般的蒼綠葉片的苦豆子,苦豆子結出了一串串奇形怪狀朝天撅着的棕色豆莢。
灰白的雲把天山山脈整個籠罩得嚴嚴實實,現在暖融融的陽光的照耀下,蒸騰、翻滾、膨脹起來。
山上一些凹石中間積滿了雨水。我跨過這些雨水坑,找個舒适的高地,坐下來休息。遠看過去,土牆上濕了的部分大概有二十厘米。想在山岩上自在地坐一會兒,享受這大自然的贈予,卻忽地又心煩起來。廣播早上兩小時,中午三小時,晚上三小時,一天裡最美好的時間都被廣播占滿了,自然也失去了自然本身的甯靜和樂趣,到處都充斥着人制的噪音。
從那籠罩住天山的翻滾的雲裡,長出了一朵朵的小蘑菇,朝水藍水藍的天空中飄散開去。雲朵模模糊糊,輕輕飄飄,這時,雲朵間的藍天上還挂着半輪純白的月。
我轉了一圈回來,廣播也停了。
“你這個牲口!”小舅媽又在罵孩子,罵聲從半開着的窗戶裡傳出來。
老院的水泥地被淘洗得幹幹淨淨,好像翻新了一遍似的,又好像有人清掃過似的。地上半幹未幹的雨迹和零零散散的樹蔭重疊在一起。大堆幹草被淋濕後的氣味,成堆枯葉被浸泡過的氣味,新鮮草木、雨露的氣味,灌滿了整個老院。麻雀們在早晨六點多那會兒和着公雞一起吵鬧得最兇,這會子不知都飛去哪家的地裡覓食去了。唯有幾隻不知名的鳥兒以婉轉的歌喉為這院落增添了幾分靈氣。一隻背上秃了毛的母雞“咯咯咯”,一隻紅冠子公雞也跟着“咯咯哒”,尖銳而高亢的鳴聲掩蓋住鳥兒清脆的啼聲,好在這“咯咯哒”也隻是臨時興起。
丢丢在草叢裡跳來跳去,四個肉墊上沾了濕濕的泥土,絨毛上沾了幾滴露水。它靜下來,時而傻乎乎地發呆;時而全神貫注地盯住小狸花;時而心不在焉地朝着我的方向,耷拉着眼睛。我便靠近去捉它,它悠閑地走幾步,停住,等我勝券在握時,它一個急轉彎撒歡子跑起來,臭丢丢!但看它健康的皮毛在陽光下顯得絨密而順滑,跟個小老虎似的,我便又笑起來。
可以清晰地看到淡藍的天上頂零零散散像白糖似的積雪。陽光把白楊樹照得暖融融,把丢丢的影子拉得老長。
天上的雲有以肉眼可見速度在低空快速飄動的,也有定在高空幾乎一動不動的,可以散成絲兒,又可以團成毛球。張牙舞爪散成的絲兒,像盤踞于天空的植物的根系。這白毛線團沉得馬上要掉下來似的。那一個一個快要疊在一起的小圓團,仿佛一個個巨大的氫氣球,若是有線,一拽便飄過來了。
今天是李亞茹直播培訓的最後一天。很久時間沒有定時定點地長時間學習,再忽然地被拉回枯燥的學習中是很痛苦的,這種痛苦幾乎持續到學習結束,随着學習的結束很快消逝了。
小院裡飄着榆樹葉的清香,炊煙的味道,幹柴的味道。夕陽把成千上萬蒲公英似的小白雲朵染成了金色,映得整個西邊淡淡的灰雲暖起來,絕美的傍晚啊。紫紅的八瓣梅愈加妖豔,而雪白的八瓣梅愈加純美。
随着夜幕的降臨,天上的晚霞變得和竈火裡的火子一樣紅,一轉眼的時間,便灰起來了。2022.08.18
姥姥掰開了一顆包包菜後,鑽進裁闆房裡拍蒼蠅。大舅和姥爺睡得呼呼正香。一個安甯的正午。
大舅睡得悶悶乎乎,每個房子跑了一趟,看一眼,“噢,都睡哈咧……”又回去自己屋裡繼續睡。
午睡後,我提水澆菜,丢丢就盯着我手裡的小桶子,可惜水剛剛都倒進地裡,隻剩個空桶子。它便跑去溝沿邊上伏着喝水,小小的丢丢,有十來個丢丢多的山水,它一點也不怕。過會子我提着桶子再出門去,它伸展了兩隻後腿,撐着前爪在大桶上喝水。見了我,又跟過去,黏着我“喵喵”叫,我便将盛滿水的兩個小桶子放下。它嘗了下這個小桶裡的水,又嘗下那個,直到找到個逞心如意的,才心滿意足地喝起來。水面上漾開一個又一個圓,由小到大,源源不斷……這讓我想起自己對待愛情的态度,我總是搶他的東西,他手裡就是最好的,仗着自己被疼愛,什麼事都要麻煩着他……
姥姥兩條腿叉在溝兩邊,彎下腰去舀起一桶水,直起腰來往右一潑,直潑進葫蘆溝裡。兩個動作不斷重複,重複幾十次,姥姥像個渾身有勁兒的機器人。我數了數姥姥種的這幾隻葫蘆秧,一共結了十三個圓葫蘆,一個已經黃橙橙了,全靠着姥姥一桶桶水澆灌來的。
天山上落了雪,天氣就一下子涼起來,早晨和傍晚尤甚,就連中午也不怎麼熱。天空還是很美,顔色清淡,層次豐富,如詩,如畫,如玄幻電影。南邊兩座山豁口的天際,有平平的一道海藍。人便又生了清晰的希望,朝着眼前的海藍一直走下去,會不會就到海邊?整個天空像一個美輪美奂的大碗,将平闊的大地整個扣起來,以邊際的盛景誘惑着戈壁上孤獨的人們。
路兩邊和中間有壓扁了的小麥杆,想是從車鬥邊滑落的。玉米的葉邊、葉稍都枯黃起來,葵花也都垂着頭,被沉重的種子壓得歪歪斜斜。冰草有枯黃的也有翠綠的,蘆葦那灰褐的毛領子微微顫着。我幾天沒有往地裡來,忽得覺得這裡的一切都陌生而蕭瑟起來。
太陽已然落了,唯留下南邊幾道淩厲的粉印子,像是貓兒往天上抓了幾爪子,抓傷了天空。
天山的顔色變得越來越暗,黑藍黑藍。
回去時,小舅家的大黃狗在窩邊乖乖趴着。放開幾天了,每次我去小姨家學習時,它都跟到小姨家門口,又跑回自己家。
“那個女嘀那七十二咧,着實幹嘀嗫,我害怕那落到後頭咧,幫嘀些。”姥爺愉快地講述他早出晚歸幹活的經曆。
“你再領上全村嘀女人幹去嗫,我不管,哪裡疼也不要給我說!”把黑黑的鍋從竈火上端下來,放在地上,急急跑過來的姥姥就氣一句,便又急急往裁闆房去端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