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院東牆邊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着。南北的小土溝早已經被大舅修整得齊齊整整,楊樹枯黃的葉子勻勻鋪了一層,鋪滿了溝裡,鋪滿了溝邊已經松散的土塊。像是有人照料着,又像是久無人來過。跟過來的丢丢一倒,把頭枕在枯葉上,用四個蹄子可勁兒蹬我的腳。不遠處一米高的癬麻叢,兩米高的榆樹叢,圓圓地躺在地上,青綠青綠,使得這處又增添了幾分野氣。幾根胡亂冒出來的米黃的芨芨杆朝天撅着,周邊生出幾根綠葉子。院裡的老榆樹半身都探出蒼白的泥牆來,榆樹裡有一隻不見身影的不知名鳥兒婉轉、清脆地啼鳴,變換着各種巧妙的調子,賣弄着精湛的歌技。可不像是隻會“叽叽喳喳”鬧在一起的麻雀,我想,它獨立而高雅。
遠方的白楊樹青青蔥蔥,東邊的雲朝天際散去,露出藍藍的一片天空來。
沒有事情可做的時候,痛苦,有太多事情要做的時候,也痛苦。到時間了,我起身準備去聽課了。我看到孩子們坐在羊圈邊上剝玉米,剝了一個,給羊喂一個,喂葉子,喂玉米棒子,叽叽喳喳,也不睡午覺。而我,到時間了。睡了一個小時的姥爺暈乎乎起來了,往院子外走,念叨了一句,“兩點五十……”
“你又幹活去嗫?”
“該出發咧!”
無論我願不願意,新一輪的工作又開始了。
聽課時,小姨家的窗外下着細密的雨,打得鐵制的大棚“噼噼啪啪”響個不停。烏雲就像鍋裡的漿糊,把天糊成了一種顔色。
一出門,輕微刮些風,落了雨的緣故,氣溫降下來,穿一條褲子出門去,會明顯得冷起來。照往常,六點半太陽西斜,最适合去地上轉一趟。如今不适合外出了,天陰得滿滿的,連天山也被遮住了。白楊樹影黑綠黑綠,顯得極為消瘦。大風吹得樹“沙啦沙啦”,雨點子被風吹得漫天亂飛。
我從雨裡奔回來,透過老院半敞開的門瞧見姥姥套着一件藍棉衣正在收撂在院裡金黃的長葫蘆。大舅把屋裡所有窗子都關了起來。棚下的竈火上煮着大豆,電鍋裡蒸着花卷。兩隻小貓蜷縮在棉椅上,蜷縮成一個圓。我套了一件厚褲子,一件厚外套,去老院裡找丢丢。小家夥伸着懶腰從庫房裡出來,挺會找地方。睡眼惺忪的丢丢被我抱回新院棚底下,給了些大豆和苞米吃完,它也卧成一小團。正說着姥爺該是沒帶衣服,冷得很,姥爺騎個小紅車已經到家門口了,大喝一聲,神秘兮兮地掏出來一根煮熟的甜苞米。
後來風小下來,雨淅淅瀝瀝下起來,空氣裡盡是涼涼的清新氣息。這不停歇的雨,叫人無法到處跑。我隻是站着瞧,我想到,兒時的我極其喜愛下雨天,大晴天裡忽然下起過雲雨的無處躲,每每通過觀察天山陰沒陰得看不見判斷是否來雨時的興奮,滿院子亂跑着淋雨的快樂。那時候小孩間有一首童謠,“雨,雨,大大下,蒸哈嘀馍馍車轱辘大!”一淋雨,哪怕隻是些小雨點,孩子們也都會邊跳邊喊着,激動得不得了。那時候我沒有出過戈壁灘,我也不知道詩和遠方,我一心戀着天山下的小村莊,我一心戀着我的家鄉,那時候的快樂很純粹。
平常九點還能看看夕陽、雲朵,今天外面黑乎乎。已經下了三個小時的雨,現時還在下個不停。屋子裡,一家子人坐着,看着沒信号的電視,誰也沒什麼有趣的話題可說。“今個下咧我們地上嘀菜又能救哈咧,菜又活來咧。”隻有姥爺說了這麼一句。2022.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