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風停了,彩雲飄浮,百鳥朝鳴。這風聲大的,這幾天,都完全忘了百鳥的存在了。
這幾天大卧室都沒人睡,姥姥、姥爺兩個人睡去了。年前高高興興裝好的枕頭鋪好的炕,結果一過年李亞茹爸媽跑去老房炕上睡,大舅一家窩在小卧室,龔旭、王文躺在衛生間小棉床上。李亞茹也沒想多,跑去小姨家睡,圖個單間安靜。過了初三之後,該上班的都上班了,屋裡又隻剩倆兒老人,裝的枕頭也沒怎麼用。但到底高高興興裝了,人活着也就是為了這麼個期待,這麼個風風火火做準備的精神氣兒。
李亞茹,“我的聲音怎麼回事?啞了。”
龔晨晨,“因為你吃的是砂糖橘,所以沙啞了。”
李亞茹,“還有這種說法?”
龔晨晨出了門,在厚厚的雪堆上滾來滾去,躺着卧着,好不自在。我把馬路邊上支棱起來的雪都踩塌了,脆冰冰。忽然間被她的玩法吸引了,嘗試着在厚雪堆上坐一坐,一屁股下去,坐了一個深坑,給人吓一跳。
我們在路邊發現了一個半徑一米的廢棄黑輪胎,足有半米高。龔晨晨爬去上邊,我也站上去。我們先是在輪胎膠皮上走着轉圈,再是蹦蹦跳跳,被彈得高高。
今個兒的天氣暖洋洋,在外邊站一會兒,李亞茹的臉蛋就被太陽曬得暖融融。這樣暖和的冬日,真适合去滑冰。
李亞茹好不容易決心呆了三天,刮了三天大風,冷得人不敢出門,隻窩在家裡。好不容易決心要出發,忽然得天朗晴,風全停,我才又發現隐藏在路邊硬雪堆裡的碎冰花像小鑽石一樣閃着光澤,玲珑剔透,形狀精巧,這來自大自然的精雕細琢啊!李亞茹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裡,注視它,觀察它——它像一隻展翅的小鳥,又像一隻開屏的孔雀,線條繁複,淬火純冰。
到底還是得坐車回市裡。緊接着,在家裡收拾了一下,我就出門去小叔家拜年。
“我給二哥送一瓶好酒嗫——貴州茅台!給大哥也莫有,給三哥也莫有,為啥嗫?二哥莫有錢。”噗……“給大哥拜年去嗫,我就說你最好嘀酒拿出來,兩瓶子五糧液喋到咧。老三那要了一晚上我嘀這個戒指,我就說是個鐵片片子刷咧些金,莫啥好嘀。嘿嘿,不能給。”
小叔,“給亞茹發個定位,那就直直找上來了。給二哥發個定位,那就眼睛眯上,嘴撇上:‘哎呦,在哪嗫?在哪嗫?我在哪兒嗫?’還是得讀書呀。”小叔胖了很多,啤酒肚大起來,臉也圓潤了不少。
李亞茹,“百度地圖麼,教一下他就會了。找不見,還不是全憑記憶找的呢。”
吃了一頓飯,聊了些什麼。小時候的我喜歡拜年,吃糖果、水果,喜歡一整桌子五花八門的美味佳肴。在二十多歲的時候看來,糖果水果到底也常見,一桌子的菜都是些家常菜。長輩們的聊天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隻剩下了一些空洞的話。長久處在這樣的環境裡,我的靈魂仿佛空出了太多。
長輩們喜歡吸煙、喝酒,整個屋子便充斥着煙酒味。我隻圖些吃食,免得回家自己做飯洗碗,一年一次看望長輩,也是一種習慣。
小嬸聽說我到家剛洗完頭發沒吹就急着過來了,又給我拿吹風機,說是好用,說是方便,說是必須得拿着。這便是親人吧,盡管在精神上,确實沒有什麼更多的交流,一年也不互發一次消息,但總願意熱心地在物質上給晚輩提供幫助。
小叔又說考編制的事情,說自己沒什麼信息渠道,隻能跟認識的人到處打聽,打聽到網上能報名,一有什麼公告,就趕緊發到我的微信上。小叔說,長輩們也都混成這麼個,沒法給晚輩的路如何走提供實質性的幫助,隻能把自己知道的給說一說,指導一下,最後還得靠自己。
小叔平日裡忙着開大車,也不曾過問我的事,不成想他倒比爸懂得多些,又如此上心。他是兄弟幾個裡最小的,也是最關心哥哥幾個的。每逢過年,不管哥哥們到底來不來看他,他總得把禮物送到各家門上去,并不計較得失。
後來——人喝醉了思維是跳躍式的嗎?
“到電視台了?找你大舅去嗫。”
“大舅給人拜年去咧。”
“我跟上拜年去咧。”王虎成,爸的好兄弟,一會子又說,“到我們家你們進來麼?我是個光棍,啥都莫有,哈哈哈……”一會子又說,“還有夢夢嗫噢,還有亞茹嗫噢,你們好好找個對象去。我和你爸噢,我們是個啥?那是流氓遇上流氓咧,他流氓不過我。”
爸也唠唠叨叨,“老五也喝多咧,剛就要坐到車裡來嗫。來咧再和你袡住,你又得炒菜。兩個醉鬼再袡到啥時候去嗫?老五再回不去,又是我嘀禍害。”
暖和和、幹巴巴的屋子裡我忽然睡不着覺,窗外的路燈亮晃晃。在姥姥家的冷冰冰的小卧室裡,貪一點電熱毯的暖,在厚實的牆壁保護中,躲避着猖狂的野風,在着急起不來姥姥生氣的擔憂中,閉上疲憊的眼睛。什麼都不去多想,做自然的兒女,随性而為,過一種規律的生活,也多快樂。
要愛自己,要珍惜自己的光芒,要不斷地磨劍,才能這光芒不随着歲月的流逝而昙花一現、流星一閃,而後變得遜色。寫作是我的光芒,寫作是可以寫一輩子的。
翻朋友圈,看到梅麗的感歎,“我爸給我一個發軟的紙箱裝雞蛋,走在馬路中間紙箱破了信号燈也紅了了。司機停下來等我撿雞蛋,我真的一整個尴尬,路過的大姨大聲地說我不該拿紙箱裝,給我爸打電話說他。我聲音大一點,她就更大聲一點,關注點就有那幾個雞蛋沒了。沒了就沒了。為什麼不關心下我馬路中間人活着不?”中國的農村人往往如此。
很快,姥姥姥爺來過元宵節了。
第一次三輩人一起唱歌,給姥爺點了一首《東方紅》,一首《沒有共産黨就沒有新中國》。本以為和老一輩在一起會很尴尬,不成想姥爺的紅歌唱得也是相當好,他倒是也樂意跟着年輕人湊這熱鬧。
不成想小舅還是個情歌好手,一個滿身浪漫被埋沒鄉間的孤苦人,這回有了舞台,閃閃發光,叫人眼前一亮,怪不得小舅媽會看上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