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叽叽咕咕”在窗外鳴了一個時辰,從天剛亮開始。迷迷糊糊裡睜開眼睛,看着窗外薄紗似的雲,我心情愉悅。直到八點才準備起床,一覺睡到自然醒,今天有這幾天裡最好的睡眠。八點差一刻丢丢就間斷性“咕噜噜”預備着要去吃飯,到八點時瞧見我起身就急得滿地打轉,上到床上,下到地上,跳到窗台上,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咕咕咕咕”像隻老母雞。貓兒的生物鐘真的很準。
八點十分,丢丢吃過了火腿腸,“咕噜噜噜噜”發出滿意的呼噜聲,悠閑地等着我收拾完被褥一起去小菜園。
透過大榆樹看早晨的陽光,像大榆樹上結了成千上萬顆星星,每走一步都有一步位移的璀璨。
姥姥已經蒸好了一籠熱氣騰騰的花卷,花卷在紅木桌上定定擺着。竈火裡的火着得正旺,鍋裡還有一籠花卷,白蒙蒙的熱氣騰騰。姥姥正在切黃瓜絲,黃瓜絲堆滿了一小盆。“黃瓜裡不加辣子了?”昨天中午吃完黃瓜給我辣到懷疑人生。姥姥說,“少加一點也行。”上次誇了一句小舅媽的黃瓜絲兒拌得好吃,最近三兩天的菜裡,每天都有黃瓜絲。
“這個菜給給貓,還是狗,還是雞去捏?貓、狗、雞,熱燙不熱燙!”姥爺一忽兒說話,接着唱歌,一忽兒開始說唱,節奏分明。
“你怎麼,說着說着開始唱歌?”
“人還不能高興咧?”高興來得太突然哈哈哈 。
遠山陶醉在晨霭裡,濃煙飄散在菜園裡。菜園迎接着每天清晨清亮、溫暖的光線。一切都自在而美好。
姥姥滿嘴沒剩下幾顆牙了,說每次吃飯嚼得牙花子疼。
我看着手裡的花卷,“那就把馍馍泡上,用勺勺舀上吃。”
“看得那麼好的水靈靈的黃瓜,今年夏天都木咋麼吃,吃不動麼。”哎。
早飯後我看了一陣書。出了門,感覺幾乎村裡所有人家的家門都緊閉着。去老屋,姥姥姥爺不在屋子裡,小三輪車在充電。小舅媽家裡也空無一人,花葵花籽兒鋪成了十米多長的地毯,躺在亮白的日光裡曬得舒舒服服。想着去小姨家新房裡看看,若是人都不在小姨家院裡,就都是去地上鏮葵花了。還沒到門口,就聽到“邦邦邦”的聲音,他們都是在了。我心裡頓時一陣歡喜。
小舅媽右手捉着葵花頭往左手拿的棍棍子上敲,“邦邦”敲個七八下,葵花籽兒都乖乖落在地上。王家爺爺騎着個三輪緩緩停了下來。農人家,家戶戶都備有一個三輪車,或大或小,秋天裡騎着三輪車去地上,回來時可以拉瓜果蔬菜,也可以拉野草幹柴。王家爺爺進門來,“這個好敲得很麼,往棍棍上輕輕一彈就彈哈來了。”“呼哧——”錘掉籽兒的葵花頭都被扔到一邊,像一個個空呼呼的蜂巢,踩起來紮腳,柔呼呼。
“砰砰砰”“邦邦”“嗤”——又一朵葵花頭被遠遠扔在一邊,空了。
敲了一陣子,倆兒就回來了。姥姥抱了倆兒五十厘米長的大葫蘆,外表比小米的顔色更淺淡些,還帶那麼稍微一丢丢的綠。姥姥拿個大刀将長葫蘆的外皮削掉,一切為二,挖出葫蘆中間仿若奶油冰淇淋般的瓢兒,剩下的葫蘆肉就切成一厘米左右的薄片,一個個彎彎的像馬蹄下的鐵掌。将這些片兒都晾在一個簸箕裡,端到太陽坡下晾起來。晾好的葫蘆幹兒可以入冬了之後炒着吃,柔柔的,有嚼勁兒。
太陽升高起來,照得大榆樹投下斑駁的光影。姥姥坐在斑駁的光影裡,繼續削長茄子皮。姥姥總是戴着圍巾,從早到晚的戴着,戴着戴着就忘記了摘。
村裡的時間過得越來越快,好似一眨眼,一上午就過去了。一隻大頭蒼蠅在房子裡飛來飛去,嗡嗡亂叫,忽地安靜了,停在了什麼不知名的角落。
姥爺說新房有人裝網,讓我去看看。倆兒外來人口隻是在大門外裝網。我進去房間裡,南邊有陽光從窗戶裡曬進來,落在床上,暖融融。看了幾行字,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醒時姥姥來喊我,原是午飯熟了。她急匆匆走回老院子,我懵着跟回來,隻看到姥姥将竈火裡兩根着了一半的大柴拿出來,放在地上,倒了水濟滅。“姨奶來了,進去叫姨奶。”
“姨奶好。”
屋裡面除了小舅一家,還多了個黑頭發的奶奶,我對她的樣貌好像并沒有什麼印象了,隻對“姨奶”這兩個字記得清。讀初中時有個姨奶住在西邊的戈壁上,她家門口是一方場埔。打場的時候就有好吃的虎皮辣子,吃完虎皮辣子我會坐在距場埔不遠處的苞米地邊看月亮。那時候我心裡還有個喜歡的人。
姨奶送來了兩個大鍋盔。鍋盔,是一種用柴火燒熱土竈子烤出的馍馍。鍋盔的制作過程和馕的制作過程有些相似。但鍋盔味道和馕不同,這種專在中秋節才燒的圓圓的鍋盔,外皮酥脆,裡餡香軟,直徑足有十五到二十厘米,黃橙橙的,像極了挂在天上的那輪圓月。燒之前會往面裡加雞蛋、牛奶、蒸過的圓葫蘆。等面發熟了,用夾子往面餅上夾出各色各樣的小圖案,這才将烤盤推進土竈子。
“亞茹呐小的時候就瘦瘦滴,現在還瘦瘦滴。”
“小的時候應該比現在胖點,嘿嘿。”畢竟小朋友的小手都胖乎乎。
正午的太陽曬得人睜不開眼,姨奶說出門前才從冰箱裡拿出來一隻凍成冰疙瘩的雞,娃娃們下午就來了,她急得回家做飯去了。
我這才問,“奶,這個姨奶是住在西邊嘎那個姨奶嗎?”
“不是的,住在東邊山頭上的姨奶。”
下午一家人就都跑去看新房子,就像看一個很多年難得一見的稀奇玩意兒。“做個事去呐磨磨唧唧的,這陣幹活去,把人的心、肝、肺都能急得跳出來。”姥姥總是風風火火,像個轱辘似的不停轉。
“急啥捏?看新房子。咱再磊個煤房房。”姥爺進了新房的大門,邊走邊比劃。
“煙囪杵到煤裡頭杵着了。”确是,露天廚房的煙從煙囪裡出來,正好困在大門口的煤房裡,難免得有火星。
“诶,呐就是。”
“這個床頭呐就看去新嶄得歹。”小姨就滿院子走來走去,一忽兒出現在這裡,一忽兒出現在那裡。小姨似是無處安置自己,煤房也無處安置,那麼我該如何安置我的寫作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