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人嘴笨,冒犯到周…”尤晃心揪得緊。京城來的消息隻警告他不要露出馬腳,也不知道這位吏部侍郎性子如何,會不會因這句話找他秋後算賬。
“尤夫人是真性情。”虞奉明溫聲打斷他,話朝喬媛,“洋人跟我一樣蠢麼?”
喬媛道:“一樣一樣的,錦江賣給洋人的綢緞說是上等,其實都是差勁的料子。洋人不懂這些,傻乎乎花了大價錢買回去,還要說我們手藝好呢。”
虞奉明沖她笑笑:“那還真是一樣一樣的。”
“夫人,菜不吃涼了。”尤晃替喬媛夾了個茄盒。
“我我…我說太多了是不是?”尤晃說了,若她說錯話了,他會喊她“夫人”以作提醒。喬媛一心想補救,又将話拐到二人身上:“诶?我倒好奇,你們倆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嗎?嗯…女孩子說這個怪不好意思的。”江晚熒故作羞澀,看向虞奉明,“還是老爺來說吧。”
她眼裡閃着燭光,眼底的笑像惡作劇的孩童。
“怎麼認識的麼?”虞奉明放下酒杯,回望她,“那天下雨,她沒帶傘,冒着雨在路上跑。我追上去攔下她,撐開傘…第一面就是在傘下見的。”
喬媛道:“我知道了,一見鐘情,是不是?”
虞奉明看她看得那樣認真,好像真的在回憶一般。
江晚熒笑着回頭:“是,或者說是見色起意。”
桌下,腳後跟被他輕輕踢了兩下,似無聲的控訴。她蹭了回去,意義明确的安撫。
“感情真好,你們有孩子了嗎?這個點該喂奶了,周夫人喂奶的時候胸會不會漲?我這幾天漲得疼死了…給你看看…”喬媛自說自話,竟真的挺起胸膛開始解扣子。
“媛媛!”尤晃吓一跳,伸手去攔。
虞奉明迅速移開眼,去夾遠處的筍。
江晚熒幫着擋了擋:“該喂奶了麼?剛好也吃得差不多了,我陪尤夫人去吧。”
屏風後,江晚熒的聲音若有若無傳來。距離太遠,虞奉明聽不大真切,依稀聽見她在誇那孩子眼睛大。
尤晃替他斟酒,手有些抖。虞奉明看了眼濺出的酒漬,連客套話也不說了,隻一味吃着黃豆。
不合時宜的沉默,氣氛有些微妙。
尤晃先開口:“内人方才…口無遮攔,多有冒犯…可她沒什麼壞心眼。”
回他的,隻有黃豆被嚼出的嘎嘣聲,悶悶的。
“這豆子好吃麼?我讓人再…”
“尤晃,你演技很差。”虞奉明打斷他,“所以還是有話直說比較好,等會兒她們倆過來了,我們就不好說悄悄話了,是不是?”
尤晃低下頭:“虞大人,此次情況特殊,恕下官招呼不周…”
“好酒好菜,何謂不周?”虞奉明一杯酒下肚,又替自己滿上,“是誰給你的消息?”
尤晃額間汗流至眉角:“虞大人,下官身不由已。”不答應,隻怕喬媛會死在幾年前;答應了,至少能活到事發。他沒得選。
“緊張什麼?不願說也不打緊,本官最不喜歡強人所難。”
“下官知道自己鑄成大錯,已是死路一條。可妻兒無辜…”他與喬媛成婚多年,感情一直很好,因喬媛身體不好,去歲才得了孩子,“下官鬥膽,還望虞大人能保全他們母子二人…在下願為虞大人赴湯蹈火…”
“保全嗎?尤晃,先不提他們兩個。”虞奉明輕拍他的手臂,柔聲道,“本官想問問,你太爺爺可還健在?”
“不在了…”問這個是要做什麼?
“不在了麼?”虞奉明微微勾起嘴角,“那你現在的首要任務呢,是把你在地下躺了二十年的太爺爺挖出來。尤晃,你知道的,這罪名不算小,本官估計啊,你太爺爺還得再死兩遭。”
錦江織造一職明面掌管朝廷官用的綢緞布匹,實際還需錦江充當皇帝的耳目,密報地方官聲民情。如今錦江暗中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尤晃罪該萬死。
尤晃後背汗濕個透,他今日算是知道這位虞侍郎的行事風格了。
喬媛的聲音越走越近,伴着幾聲稚氣清脆的孩童笑聲。
“小孩子都長得好像。”江晚熒抱着孩子,沖虞奉明笑笑,“德興快看,他是不是長得跟昭昭很像?”
喬媛拍掌:“瞧我這腦子,我都忘問了,你們是兒子還是女兒?”
江晚熒的眉眼映着暖黃的燭光,那孩子正趴在她肩頭吃手。虞奉明看着恍惚,音色染上溫柔:“是女兒。”
“哪個昭字啊?”
“今朝的朝。”他伸出雙手,“讓我抱抱,好不好?”
“說了多少次了,抱孩子的時候戒指戴不得。”江晚熒等他摘了戒指,才把孩子放到他懷裡,手把手幫他擺姿勢,“這隻手抱在屁股這兒,這隻手護着他的背和脖子。這隻手不能放哦,小孩子的脖子很脆弱的。他剛吃了奶,你輕輕地順一順,他會舒服點。”
“我方才自作主張,已經認了不移做幹兒子了。”江晚熒偏頭問他,“老爺會同意的吧?”
“不移?叫不移麼?”
尤晃點頭:“是,叫尤不移。”
“尤不移,哈哈,這名字是尤大人起的?寓意很好。”虞奉明拍拍尤不移的背,“不移有了幹娘,還願不願意認個幹爹呢?”
尤府門口,尤晃往馬車裡遞了個禮盒:“德興,京城天幹,從錦江回去會格外不适應。這是梨膏糖,回京後服用一些,可解體内燥熱。”
尤晃眼黑如夜,看不清底色。虞奉明笑着收下:“尤大人費心了。這回來得匆忙,回京後,周某這個做幹爹的,定會補上送不移的禮。”
虞奉明吩咐馬車四處遛遛,坐回時問她:“江晚熒,你怎麼抱孩子那麼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