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人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兩個都想聽。”
“假話是,晚瑤是我從小抱到大的。真話是,我兩年前生養過…”江晚熒哽咽道,“父親怕毀了名聲,那孩子後來被抱走了…嗚嗚我再也沒見到過…他現在是生是死,我都…嗚嗚我都不知道!”
“江晚熒!”虞奉明捏向她的後頸,“回京之後,你掘地三尺都得把那孩子找出來管我叫爹!”
夜晚的空氣有些涼意,從半開的簾子鑽進馬車。
雖不說話,但虞奉明的指腹一路上沒安分過,覆在她指尖的薄繭上輕輕摸着。
“虞大人,你的官服都是哪家鋪子做的?”
“除了錦繡閣那件,其他都是宮裡領的。”這東西在他心裡跟囚服沒兩樣,不值得他費半點心思去買。
“那就奇怪了。聽說三品以上的官服都是用錦江最好的料子做的,可虞大人之前那些官服還沒錦繡閣的好。”見人沒動靜,江晚熒捏捏他的手,“真的,我能摸出來。”
虞奉明因酒散開的魂一點點收回,回盯着她。
“那洋人…”
“會不會是給洋人…”
二人同時開口。
“幫了虞大人好大的忙,都能直接回京交差了。”虞奉明一吻落在她手背,“今晚不去想公事了,陪虞大人散散心,好不好?”
馬車停在河畔,對岸應當是夜市,眼下人影綽綽,偶爾會飄來兩點喧鬧。
二人走到樹下,江晚熒掏出手帕攤在草地上,示意他坐在上頭。虞奉明卻撿起來收好,拉着她一同坐下。
許是臨近中秋的緣故,河面上漂浮着幾盞荷花燈。點點星火,裝飾夜色。
虞奉明今晚情緒有些低落,她能感覺出來,卻不知道緣由。“小時候和姵芸也放過一次花燈,那回她差點摔進河裡,把我吓得半死,後來就再不敢放花燈了。”
“就放過一回嗎?那還記不記得許的什麼願望?”
江晚熒思考片刻:“好像忘記了。”
“江晚熒。”他輕輕喊她的名字,指腹仍按着她的指尖,“你有沒有後悔的事情?”
她今夜在尤府,演的分明就是另一個自己。那個江晚熒不愛繡花針,手上的繭是寫字寫出來的。她夫君叫周德興,雖沒她精明能幹,但二人恩愛有加。她把家裡打理得很好,日子平淡又幸福,唯一的糟心事是夫君抱孩子總忘了摘戒指。
“阿娘被父親打瞎眼的時候,不在她身邊。”江晚熒盯着遠去的花燈,“下雨天,我走不快,沒能趕上。”
第六日,她從學堂回家的最後一天,京城下了很大的雨,腳步被拖累不少,見到倪繡纭時,她的眼睛已因磕在桌角血肉模糊,半張臉都是血。晚瑤站在一旁,臉色煞白,淚痕半幹。
為什麼要打阿娘呢?江晚熒後來才知道,是因為工部一位叫陳樹的大人升遷。娶的時候不管不顧,婚後江應鴻又覺得阿娘對他的仕途無益了。
陳樹,這個名字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一直在後悔。要是那天沒有那場雨,要是那天不去學堂,要是那天不去找清和,要是那天沒有看到那些書,要是她再跑得快一些,要是能攔下江應鴻那一巴掌,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掌心傳來一點點刺撓的異樣感,定是虞奉明握她太緊,夾斷一根草進去,她想。
“虞大人呢?有沒有什麼後悔的事?”
“有。”虞奉明呼吸有些急促。
“下雨天,我走不快,沒能趕上。”
江晚熒笑了笑:“虞大人是學人精。”
“虞大人是學人精。”他說。
“虞大人是幼稚鬼。”
“虞大人是幼稚鬼。”
“虞大人喝醉了。”
虞奉明扭頭看她:“虞大人沒喝醉。”
為何眼睛濕漉漉的?江晚熒伸手撫摸他的眼角。
距離慢慢拉近,她看見他漆黑的瞳孔裡映着兩點花燈。對岸的夜市是散了嗎?聲音還沒她心跳響。
江晚熒不由自主靠近了些,唇瓣貼上他的,溫熱又柔軟。舌尖探了進來,她啟唇,縱容交纏。
閉着眼,感受到她的掌心攀上肩頸,虞奉明呼吸重了不少,摟着她的腰更貼近。
不遠處,若靈撐着腦袋看二人親密的剪影:“還是…挺配的呢。”
“何止啊。”楚逍搖頭,“天上地下第一配。”
樹下,二人分開彼此,胸前起伏久久不能平靜。虞奉明輕啄她的眼皮,一點一點安撫。
江晚熒趴在他懷裡:“明日去樂清縣見的那位朋友,也和等等一樣是小貓嗎?”
想起那位朋友,虞奉明笑着答道:“不是哦,他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