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過後一個時辰,虞奉明抱着隻貓踏進虞府。
廳堂那張四四方方的桌子,圍坐着三個神色認真的人。從中間的麻将布局來看,這局打了快一半了。
“大哥。”他入贅的妹夫蘇言澈先看見他,正欲起身,被他拍拍肩膀按了回去。
“虞慕歡呢?”他站在蘇言澈身後看牌,“怎麼留你們打三人麻将?”
蘇言澈将最邊上那張九條打了出去:“慕歡打了兩局回去睡了,說是要休息。”
“碰,四萬。”他父親虞成宣瞄了一眼,手上碼牌動作沒停下,“這就是你養的那隻貓?”
“嗯。”虞奉明撓了撓那貓的下巴,小東西舒服地仰起頭蹭他,“這兩天知道黏我了。”
那是隻簡州貓,肚皮通白,背上則布滿黑黃灰相間的紋路。
“怪可愛的,給我抱抱。”他母親薛行鳳撂出張一筒便伸手要貓,抱到手裡一看,“喲,瞧它嘴巴這一圈黃的,看着以為吃完東西沒擦嘴,叫什麼名字?”
虞奉明往沒人的那角坐下:“等等。”
薛行鳳看他:“怎麼了?”
“沒怎麼,它的名字,叫等等。”
“呵呵,等等。”薛行鳳笑開,“哎喲等等,瞧你爹給你起的什麼怪名字。”
兩局過後,等等已将牌桌當作他爹給他搭的第二個窩,踮着四隻爪子娴熟地穿梭在麻将中間。
“你奶奶前兩日說要給你介紹姑娘,我給你推了。”薛行鳳杠了手五萬,“下次你自己去回,我已找了不知多少個借口了,隻怕再編不出個像樣的了。”
“多謝母親。”虞奉明沖她笑道,“兒子實在感激不盡。”
“感激也沒用,下回自己去對付。”
“奉明。”虞文宣道,“我聽說先前姚尚書預備在焦州安排的位子,被你塞了人過去?”
果然喊他吃飯是因為這事。
虞奉明挑了挑眉:“唔,父親消息比我要靈通呢,是有這麼件事。”
“你說你,這不是讓姚尚書心裡不痛快麼?”
“我看未必。”虞奉明摸了張牌,“調任來的吳大人同他是老鄉,姚叔父剛好能借此緩一緩思鄉之苦。”
虞成宣道:“你現在知道喚他姚叔父了,他與我們家認識這麼多年,眼下你又在他手底下辦事,出個什麼岔子他未必好意思訓你,但你自己要多加注意。”
薛行鳳往桌中央打了張牌,趁機往等等肚皮上摸了一把:“你爹這幾年不做官,不是什麼‘大人’了,底下沒人聽他說教,他這會兒子瘾上來了,你陪他演演。”
“是是是。”虞奉明拱起手,“父親大人教訓得是,兒子一定銘記在心。”
虞成宣眉毛一擡,故作尴尬:“這才教訓到一半便讓你們堵回去了。罷了,待會午飯把你姚叔父叫來一起,新來的廚子會做徽菜,讓他嘗嘗正不正宗。”
這時屋外傳來一道明媚的女聲:“什麼廚子?又有什麼好吃的了?”虞慕歡三步并兩步跳到蘇言澈身後摟着,将腦袋搭在他肩上沒章法地蹭着:“大哥回來了?稀客啊。”
蘇言澈臉上雖已浮上兩片紅暈,但也還是握着她的手。
虞奉明撐着腦袋,望着眼前親昵的二人,似笑非笑。等等看見了,翻身從牌桌上爬起,湊到他跟前,前腳趴在胸前,也不停用腦袋蹭着。
那腦袋毛茸茸的,蹭得胸腔發癢。
“你終于睡飽了?”他用手摸了兩遍,又提起等等的後頸放在桌上,“等會兒姚叔父來吃飯,你也就這麼抱着人,看他不被你吓跑才怪。”
“哈哈哈,就抱就抱,從小到大的瘋樣子姚叔父還看得少麼?是不是?小貓咪。”虞慕歡起身,捧起等等輕揉着,“不過剛好,我跟言澈要出去吃,今天就不吓姚叔父了。娘,我們吃完還要去成衣鋪,聽說那家店做的衣裳可好看了,跟我們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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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刻,姚從廉進了虞府。
他穿着身灰白色長袍,那衣裳看着有些年份了,湊近一看,下擺邊緣還磨了些毛。腰間空蕩蕩的,什麼挂飾也沒。
配的上他名字的不僅僅是這身長袍。想他姚從廉為官二十餘年,什麼油水也不沾,到手的俸祿竟有一大半暗中捐了出去,褪去那身官服,日子過得像個苦行僧。要問為什麼是暗地裡捐錢,是因為他實在不願打眼,受人誇贊兩句便渾身不自在,因此一個人背地裡偷摸做着好事,也暗暗爽快。想來他就該繼續當吏部侍郎,至少那時還有虞成宣護着他,倒不用像現在這樣被滿朝的眼目将他架在火上烤。
虞奉明迎他進屋,落座便開吃了。
徽州菜以重口、辛辣為特色,父子二人沒怎麼動那幾道主菜,邊上的筍子跟魚湯倒是多夾了幾筷子。
虞成宣同他寒暄時,姚從廉正往嘴裡送了一口牛蹄筋,那東西難嚼得很,鼓在他略微凹陷的雙頰中,凸起的顴骨随咀嚼的動作一抽一抽的,等細細咽下了才開口:“不算很忙,這些日子也都沒怎麼出公差。”
“那我看你怎麼還瘦了?德先啊,公務繁重,身體得顧好。”
“是,學生記下了。”
“你既還當我是你老師,那我就得多照顧你。方才差人往你府上送了些東西,不許推脫。”
“是,學生多謝老師。”
等吃完,三人坐着喝茶。中途虞奉明換了身衣服,再回來時一身鮮亮得很。
“晚上不在家吃?”
“嗯,蔡府設宴,晚些時候兒子去一趟。”
虞成宣納悶:“怎麼你如今喜歡去這種場合了?以往不是能逃就逃。”
虞奉明道:“聽說是為蔡府夫妻二人成婚三十年辦的,他們二人感情那麼好,兒子去取取經,也算是未雨綢缪了。”
姚從廉因吃飽喝足有些困意,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焦州蔡副将是不是也回京了?”
“是。”虞奉明點點頭,“興許是二老借着這個由頭替他物色誰家姑娘,好張羅婚事…”他靜默片刻,随後站起身:“時候不早了,父親、姚叔父,奉明先行告退了。”
還沒走多遠,就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