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路過,有些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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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熒正想着那日的初遇,于是眼睛也不自覺地跟着坐在桌那頭的人。
她看見他将左手搭在桌上,骨節分明。
左手食指上戴着枚晴水色的玉戒指,顔色和他身上的衣裳很搭。
那手握住酒杯,食指輕輕點了點杯壁,又順勢拿起。
她的眼神一同上移,直至定在嘴邊,才發現那手的主人竟不知何時盯上了她。
那雙眼睛微微眯着,含着笑意。
随即又點了點頭,看來是在應和同他交談的某位大人。
四目交錯不過一瞬。
她迅速低下頭,抓起面前的酒喝了個幹淨,又悄然離席,去尋她的姨娘。
“姨娘,我能不能去看看母親?”
“晚熒,你今日也算是半個主角了,中途離席怕是不太合規矩。”李柔貞微微皺眉,“你放心,我宴前已讓下人分了些席上的飯菜,給你母親送去了。”
李柔貞見她喪氣的樣子,原想再寬慰兩句。架不住那頭江應鴻喝得正高,高聲喊着“柔貞啊,柔貞啊”,隻得先過去應付。
瞅見她身邊空着,周仕然踱步過來,湊到她耳邊:“晚熒,我們去後院,找個沒人的地方,說些悄悄話好不好?”
耳邊全是他混着酒味的氣息。
江晚熒還沒來得及作答,就被拉着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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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摸進别院一間屋子。
那屋子沒人住,是江應鴻特地空出來放圖紙的。大小不一的圖紙垂挂了半屋子,有些離地不過一寸,如染坊挂着的布料。
屋子門窗常年都開着,通風極好,時而有風穿堂而過,那泛着淡黃的紙張便“嘎吱嘎吱”脆響。
“晚熒,你今夜真好看,塗的是什麼口脂?好美。”
“是嗎?你喜歡便好。”
“喜歡,我很喜歡。我們成親之後,我把所有樣式的口脂都給你買來,好不好?”周仕然從她的唇邊厮磨完,貼着肌膚一點點吻向頸側。
“好。”她笑着答應,又想起一直壓在心頭的那件正事,“仕然,你前些日子答應我的,婚後将我母親接出去同住,這件事可有和你爹娘商量好了?”
江晚熒聽他埋在頸側,含含糊糊嗯了兩聲。
于是将他推開些距離,正色道:“是和你爹娘打好招呼了麼?”
不滿溫存被打斷,周仕然緊鎖眉頭,心裡嘀咕道:前幾日不過是和母親提了一嘴,說打算成親後夫妻二人另尋套宅子搬出去住,他娘便大發雷霆,将他從三歲訓到二十三歲。
末了又啼啼哭哭說兒大不由娘,說什麼若不想和她這個婆婆在同一屋檐下見,她便搬出去,讓出宅子讓他們夫妻逍遙自在,自己哪怕一天橋洞一天狗窩,隻要年關讓她回來吃口團圓飯便夠。
他安慰了許久這事才翻篇,若是再提些什麼讓兒媳婦的生母搬出來一同住這種話,他母親非扒了他的皮再一頭栽進顯山湖不可。
“我娘是想着,你我二人成婚後,定是有許多事要忙。你母親的事,等我們安頓下來再議。”
江晚熒見他摸了摸鼻子,頓時冷了下來:“你根本沒和你爹娘說,是不是?”
“我...我說了,我娘不是為我們好麼?”
說個屁,她是傻子才會相信。
“你辦不成的事,為什麼要答應?”江晚熒半逼自己冷靜下來,緩和語氣,“仕然,我母親不會一直和我們同住的,等過些時日,我自會替她尋好去處。你就當幫幫我,再去跟你母親說一說,好不好?”
“什麼去處?!你能替你母親找到什麼好去處?她在這兒至少有張床睡有口飯吃!難道你有能耐買套宅子讓她住進去?”
“我...!”
周仕然見她蹦出一個字便再沒了聲響,環在她腰間的手又緊了些,想再度靠前。
“晚熒,再抱一下。”
“你放開,周仕然你放開我,我在和你說正事。”江晚熒皺了皺眉頭,雖焦急不已,但仍柔着聲,“不住了好不好,我們隻要尋個由頭,把我娘送出去,送出去就好。你可以跟我父親說,是為了給我娘養病...”
又是她娘,又是她娘!
“江晚熒!你不知恥的!”周仕然愈發不快,拔高聲量,“你娘瞎了一隻眼,又是個瘋子!你讓她安安靜靜待着不好麼?非要拉到大街上讓人笑話?!”
“我娘不是瘋子!”江晚熒瞪着他怒吼道,手上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一把将人推開了。
周仕然沒料到她力氣那麼大,一不留神往後踉跄了幾步,站定後一臉不可置信,又傾身向前推了回去:“你是不是也瘋了!”
“啊!”
江晚熒後腰撞到倚在牆邊的花架,痛感自腰間彌漫,眼角也被撞出些淚花。
周仕然見她跌坐在地上,心裡一驚,知道自己失了分寸:“你...你...你沒事吧?”
她原想硬氣回他“别碰我”,可又想到之後的一切都還要仰仗着他,這個與她訂了親的、未來的夫君,心中陡升起莫大的悲涼。
“我沒事。”她看着散在腳邊的裙擺失神,慢慢收起情緒,“仕然,今日是我唐突了,不該與你争吵。你快回去吧,父親說不定在找你。”
“晚熒,我不是故意的,我扶你起來。”
“不必了。”她仰頭一笑,唇邊暈開的口脂像血一般,“仕然,你讓我一個人冷靜一下,好不好?我待會去找你。”
“那...那好吧,我...你...你好好冷靜一下。”
而她臉上的笑意,在他跑出房門的那一刻,驟然消失。
終于安靜了。
此刻隻有月光還在她身側。
江晚熒用手揉了揉腰腹,又動了動腿,打算起身。
可就在這時,她聽見隻有一牆之隔的窗外,響起了腳步聲。
有人在這裡!
霎時間,她身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